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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在夜里因阴翳而可怖的物象,在朗朗白日下都褪去了狰狞。
要从菩萨身边经过,贺兰澈特意驻足,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简礼。
长乐没有任何反应,她只以为,自己向来不在菩萨的保佑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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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尚能活动的老小乞丐脖子上贴着膏药,各自端碗蹲在墙角喝汤,医师弟子们盛了米粥,也围坐成一桌。
杨药师迎住二人,手臂搭上贺兰澈肩头——他的个头刚好齐着贺兰澈胸口。长乐从两人中间绕开,暗自纳闷这一老一少何时熟稔至此。
“小澈子,老夫要跟你商量个事。”
“您请讲。”
“我琢磨着,光喝菌子汤野菜汤,也不如肉抵饿。这‘类天花’呀好治,却需要益气补身,你看这事儿——我也不便向你兄长开口,能否设法弄些肉食?熬锅肉汤给大伙喝?”
贺兰澈略一沉吟,觉得可行,才向杨药师应道:“不难,您需要何种肉类?鸡鸭鱼肉?”
“唔,不好不好,这些都是发物,痘疹怕是要发得更凶,”杨药师也不跟他客气,“若有羊肉最佳,猪肉也行,须得肥瘦相间,不可全瘦全肥。”
“羊肉……”贺兰澈轻笑,“羊肉不难,猪肉倒是麻烦些,此事无需禀报我大哥,稍后我修书一封送往昭天楼,湖东便有金象门天工阁设点,能来得快。”
“你莫耍笑哈,羊肉都能搞到?”
杨药师狐疑,这羊肉在京陵也不是家家都能吃得起的。
见贺兰澈目光笃定,他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昭天楼根基在西域,顿时拍手道:“啧——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跳起来一巴掌拍在贺兰澈的肩膀上:“你家老爷子已经开辟库库乐草原牧羊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前些年伊犁王请他改良了牧羊的‘吾尔多’,能驱赶羊群,防野兽,因此有些交情,讨要羊肉想来不难。”
杨药师不懂什么是“捂耳朵”,他也不关心这个,拉着贺兰澈的手直晃:“哎呀澈澈,你真真是个极好的孩子!老夫许久没见过——你这么好的孩子了。”
此时长乐已盛了一碗杂菜汤,野菜野菌混着糙米在碗里堆成小山,瞧着便叫人食欲不振,她一口气喝下,虽无滋味,倒也有了些饱腹感,便又准备脱离人群。
只是不得不泼他们冷水。
“我提醒一句,怕是等你们的羊从西洲赶来,这些病人早该痊愈了。”
贺兰澈、杨药师:“……”
这倒是个难题,鹤州与西洲遥隔两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可方才的话既已出口,早被众人听了去。
“大善人,你真能给咱们羊肉吃么?”
小乞丐眼巴巴的。
“老朽乞了一辈子饭,舔过羊骨头,没吃过羊肉咧——能让我尝尝羊小排?羊蝎子么?”
老乞丐砸吧砸吧嘴。
“我呸,你个臭老铜锣丐,还点上菜了,要不要脸!”
同伴笑骂着推他肩膀。
杨药师料定贺兰澈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看他追求自家小师侄女,“六年不得搭理还死乞白赖”的八卦传遍整个药王谷就晓得。
此刻他捋着胡子,笑吟吟等着看这少年如何应对。
贺兰澈沉思片刻,下定决心,才朗声道:“诸位若信——听在下一言,我虽眼下在邺城为季长公子效力,却是昭天楼的子孙。我家太爷爷本是木匠出身,没什么好高贵的,想来各位或祖上,多少买过墨斗、用过锯,使过锁钥、看过戏。昭天楼能有今日,全赖各位扶持!就算没用过、没买过的,咱们同属晋国子民,且容我一日时间,一定想到办法!”
他有什么好办法,数了数人头,就按八百斤羊肉算,把周围买空,自己硬出呗。
其实这些年他在邺城任闲职,俸禄都搜集珍宝奇物去了,没存下太多银子——大家懂的都懂。
不过,他家水象门却不缺。
回忆自家老爹常言:“虽然爷爷的多是你姑姑的,但爹爹的都是你的,你好好争气,等我死了以后都是你的。”
此刻正是争气之时!水象门出钱为病人买羊肉吃,不过九牛一毛。
他敲定。
全院有力气的人都“轰”一声沸腾而起,若不是医师们连声喝止以防交叉传疫,他们恨不得将贺兰澈举过头顶抛起来。
免费治病不说,竟还有羊肉可吃——讨了一辈子饭,何曾受过这等优待?他们当下便决定:昭天楼三公子是当之无愧的“羊肉大侠”,药王谷必是晋国顶好的门派!今后谁要敢说两家半句不是,定跟他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