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往县城(第3页)
六爪女这个时候才明白,看似松松垮垮没有谁看管的这个院落,实际上戒备极严,如果白头阿公不在,煮饭阿嫲就会自动自觉的承担起看守的任务,把她严严实实地关押在屋子里。这个时候她也才明白,为什么胡子、黑子、条子、豆子那些粗莽汉子见了白头阿公和煮饭阿嫲会毕恭毕敬,白头阿公和煮饭阿嫲都身怀绝技。
在师父的严厉管教下,六爪女不知不觉中变得老实了,每天唯一想着的就是抓紧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然后能够吃饱肚子,中午在院子里晒一会太阳,顺便找机会捉弄一下红点。六爪女现在对红点非常气恼,她被师父折磨,红点不管不问,整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破书。然而,就连她捉弄红点这么点乐趣也很快就没有了。红点把师父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他问师父还有没有别的书,师父惊讶了:“书架的书你都看了?”
红点肯定地点头:“嗯。”
师父说:“山野乡居,也不会有再多的书给你看了,你要真的爱看书,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红点问他:“什么地方?”
“连城县城有个豸山书院,你去那里吧,那里书多得你一辈子读不完。”
红点知道去那种学府读书是需要钱的:“我没有钱。”
师父说:“别的事情你不要管,只管读书。”
红点马上连连点头答应:“好的、好的,我去。”
红点跟着师父下山的时候,六爪女没有像哑哥走的时候那样跟师父闹,现在她也明白了一个基本的道理:在这个山上,在这个寨子里,谁也不要悖逆师父,悖逆也没有用。况且,红点自己愿意去,有钱难买愿意,这是谁也没法阻拦的。只是红点一走,他们三个人一起来,现如今只剩下她一个留在了竹林寨,六爪女心里酸酸地,站在院门里目送着师父和红点沿着那条通向鱼脊背的小路走去,师父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红点跟在他身后,走了不远,红点回头朝六爪女摆手:“昭女,你好好的,我放假就回来跟你玩。”
身旁,看管她的白头阿公嘟囔了一句:“傻子。”也不知道是说六爪女还是说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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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临行,给六爪女布置了新的作业,命她把那一摞账本重新计算一遍,师父说,回来要核对她计算的结果,如果差错多了,就要处罚,如果全都算对了,要奖励她。
自从偷了师父的算盘,被师父强迫“好好玩”以来,六爪女尝尽了苦头,手指又红又肿,就像小红萝卜,疼痛难忍,白头阿公给她端过来一盆凉水,让她把手浸到水盆里,这种方式果然有效,红肿疼痛的手指马上就不疼了,可是,一旦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再拨打算珠的时候,疼得更厉害。疼痛的酬劳是两次获得师父的奖励,一次是师父让她用算盘在三天内把十几页的数字算出来。那十几页纸上密密麻麻排满了数目字,六爪女看了都头晕,然而师父给她派功课时候板着的面孔让她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来。六爪女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完不成功课忍饥挨饿她能忍,最不能忍受的是没有完成功课师父看她时候的眼神。师父会斜眼看人,那种斜睨出来的眼神标志着不屑、否定、嘲弄,每当师父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六爪女就羞愧难当,比受罚饿肚子还难受。
还有一种压力也是六爪女难以承受的,这种压力是来自与外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子、黑子、条子、豆子、秃子那些伙计也都知道了六爪女把师父的黄铜算盘当成金算盘给偷了,被师父整治的消息,每当六爪女可以吃饱肚子,出外晒太阳的时候,胡子他们就会扒到门口嘻嘻哈哈的夸她:“总算能出来了,啥时候把金算盘卖了赚大钱?”、“吃饱了没有?”、“外面好不好玩……”六爪女没有完成功课,被关押起来不给饭吃,他们就会假装关怀,跑到院子里幸灾乐祸:“六爪又倒霉了”、“六爪饿了几顿了”、“六爪吃了没,今天是肉日,红烧肉香死人了……”寨子每个月固定两天有肉吃,而且是敞开吃,伙计们都把那两天叫“肉日。”
为了躲避师父那种斜睨,为了不让胡子、黑子那帮伙计看自己的笑话,也为了不忍饥挨饿,六爪女忍着手指的剧烈疼痛,疼出的泪水往肚子里咽,夜以继日的拨打算盘,硬是只用了两天就把那十几页数字都算了出来。师父核对了她的计算结果,非常满意,让她歇几天,还让煮饭阿嫲给她做了咸肉饭,算作奖励。
歇过几天以后,六爪女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指都麻木了,当她再度拨打算盘的时候,十一根手指都僵僵的,要用小臂使力才能把算珠拨拉得动。她吓坏了,不知道这种现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如果这个时候师父再让她算那些杂七杂八的豆腐帐,她肯定不能按期完成。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师父竟然又拿来十几页数目字让她算账,六爪女愤怒了,把铜算盘摔在地上。
六爪女嘶喊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也不算狗屎账了,我要找哑哥去,我要找红点去,我要带他们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回家去……”
师父仍然没有生气:“你要回家?你家在哪里?你还有家吗?”
六爪女垂头丧气,师父说得对,她确实已经没有家可回了,如果有家能回,她何至于流落到这个深山野岭中的破寨子里。
师父又说:“你凭什么找哑哥、找红点?人家都比你有出息,你看你这个样子,不就是练着打打算盘吗?算盘不是你自己喜欢拿出来玩的吗?”
六爪女嘟囔:“那我现在不想玩了还不成吗?”
师父大喝一声:“不成!人生在世,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不想干什么就不干。”
六爪女终于哭了,她是一个女孩儿,却极少哭泣,至少,从她父母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不哭并不等于没有苦难和伤心,不哭也未必就是坚强和韧性,只不过她比一般人,比方说红点更能忍受,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她的哭点很高而已。六爪女不哭则已,一哭惊天,泪如滂沱,声若裂帛,而且无休无止。六爪女的痛哭是真的,此刻在她的眼里,师父就是一个虐待狂、一个恶魔,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带着哑哥和红点逃脱了赖家老爷的追杀,到了这个竹林寨,本以为从此能够过上安稳日子,却碰上了师父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坏人,哑哥和红点被他弄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自己却仅仅因为拿了他的算盘,就被他千方百计的折磨……六爪女悲从中来,越想自己的命越苦,越想前途越渺茫,越想越哭个没完没了。
等她哭够了,雨收云散的时候,却发现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门敞开着,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她被处罚的时候门紧闭着,并且从外面上锁。六爪女试探着朝外面走,外面空无一人,既没有白头阿公,也没有煮饭阿嫲。院子里空空****,最让她惊讶的是,院子的大门竟然也敞开着。六爪女走出门外,才看到,白头阿公坐在门外边的石墩上,看着六爪女离开,并没有阻拦,却深深叹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那一声叹息,就像无形的手掌探进六爪女的胸腔,在她的心头揉了又揉。六爪女迟疑片刻,然后迈开步子毅然决然的朝寨子外面走。
寨子外面的小路直通那道险峻的鱼脊背样的山梁,幽深的峡谷黑黢黢的已经没了日光的照料,对面的山峰被云雾遮蔽的虚无缥缈。六爪女停住了步子,她不是改了主意,也不是畏惧着险峻的山道,因为她过不去了,胡子站在鱼脊背样的小路正中,活像一个正在走钢丝的杂技艺人,看到六爪女,胡子迎了过来,走过鱼脊背在六爪女跟前站了下来。
“你不让我走?”六爪女问胡子。
胡子摇头:“没有,我就是来送送你,是我把你们带来的,你走了我也不能装不知道。”
看到胡子,他们一起从平和老家来到连城一路上的经历,就如一幅幅画面,在六爪女脑中一闪而过,她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
“你去哪里?知道路吗?”胡子关心的问道,六爪女摇头,胡子轻咳一声:“是这样,我没有拦你的意思,师父也没有让我管你的事情,可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给你说说清楚,不然,你就这样走了,好像我把你们给带到了坏去处,我往后心里一定安宁不了。”
“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我先去找红点,然后去找哑哥,找到他们以后,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看到师父那个凶神恶煞。”
胡子惊诧地瞪圆了眼睛:“你说师父是凶神恶煞?你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
“他难道不凶吗?你看看我的手,都僵僵的动弹不了了,他还让我打算盘给他算账,算不完就不给我吃饭,他把哑哥和红点都给送人了,现在也不知道哑哥和红点是死是活……”
胡子突然发怒了,闪身到一旁:“你这个女子说的是混账话,你要是一时生气我也就不说啥了,你要是说师父是凶神恶煞,害了你们,我决然不能同意。你要走就走,滚蛋,就像你这种好赖不分、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值得我熬神费力耗时间跟你啰嗦。”
六爪女不是一个能够被吓住的人,况且她从来也没有惧怕过胡子,胡子冲她喊,她也反过来冲胡子喊:“我就说,我就说,他不是好人,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就跟黑煞神一样,跟赖家土楼里的赖老爷一样,都是坏人,凶神恶煞一样的坏人……”
胡子被她骂急眼了,张开蒲扇一样的大巴掌,抡起胳膊就朝她扇了过来。六爪女一向就是个不吃亏的野性子,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挨那一巴掌,脑袋一缩,身子一闪,右胳膊一挥,小臂实实在在的碰到了胡子的胳膊上。胡子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胳膊碰到了六爪女的小臂上,居然被反作用力冲得朝后一个大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同时一声闷哼,左手端着右胳膊龇牙咧嘴:“难怪你这么狂,功夫学到家了,翅膀硬了啊。”
六爪女讶然:“什么功夫?我才没学什么功夫。”
胡子揉着刚刚被六爪女磕碰得疼痛不堪的胳膊:“你还说你没学到功夫,师父连他的看家功夫灵爪功都传授给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娃子,不然你还能这么凶狂。”
这是六爪女才有些醒悟,凭自己一个小女孩的臂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阻挡得住胡子那样一个壮汉用力的一击,而且,自己的胳膊一点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反倒是胡子像是一胳膊撞到了铁棍上,疼得龇牙咧嘴。六爪女留神看了看胡子,胡子揉着胳膊牙缝里不停滴抽凉风,看样子绝对不会是装模作样。
六爪女也好奇:“师父真的没有教我什么功夫,就是让我打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