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逃脱机会(第2页)
那几个应了李云君之命正要上车的士兵听到周承甫这么说,面对着车上士兵的枪口呆呆地站在车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李云君吩咐了一声:“那就算了,听处座的。”
车开了,奶奶和芹菜依偎在一起,我仔细打量她们,没发现她们身上脸上有受过刑的伤痕,心里轻松了一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们没有对你们用刑吧?”
奶奶摇摇头冒充很牛的样子:“他狗日的敢。”
我暗想,人家要是真的用刑,那可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充其量只能算我们运气好,没等到用刑周承甫就来提我们了:“周承甫咋也跑来了?”
奶奶再次摇摇头,却没了冒充牛气的味道:“不知道,可能要把我们押到北平去,你爹说的话记牢了,到了北平不准胡说。”
我连连点头:“知道。”
奶奶沉默了,眼珠子盯在我脸上,看得我心里发毛:“奶奶,你老看我干啥呢?”
奶奶没回答我,又把头扭过去看芹菜,然后说:“三娃,芹菜,到了北平,你们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跟你们俩无干,我也这么说。”
奶奶这是想护着我们,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事实上,不管我们怎么说,恐怕都难以摆脱干系,起码,那个叫“冬菊”的女人亲眼见到了我。至于芹菜,那会儿一直在外面装鬼哭,谁也没见到她,倒是可以彻底撇清:“奶奶,我们跟你在一起,活在一起,死也在一起,要是你们不在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啥意思。”芹菜话说得带了哭腔,可是语气坚定。依照芹菜的脾气,我断定她一定能说到做到。
奶奶长叹一声,不再吱声。四周的士兵背朝我们,戒备着四周,对于我们在一起说话竟然也不闻不问,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奶奶幽幽地说:“三娃,芹菜,你们两个还是嫩芽芽,奶奶知道你们两个好,奶奶要是不在了,你们两个要互相照看一辈子。你们两个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娃娃,今天奶奶就当你们的爹娘,给你们把亲事定了,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就是夫妻,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奶奶要是不在了,清明忌日给奶奶坟上烧一柱香就足够了。”
我和芹菜的感情是我们俩私密的美好,我们本能的尽量瞒着奶奶,既是青年男女的羞涩心理,也担心她发现之后横加干预。能够得到奶奶的认可、支持一直是我们内心里的期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奶奶的认可、支持虽然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却因浓郁的悲剧氛围搞得我和芹菜不但没有一丝兴奋、欣喜,反而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汽车颠簸着一路朝西,面对渺茫的前景和未知的命运,任谁也难以打起精神。我挪过去,跟芹菜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心里暗暗悲伤,也许,这一刻就是我们今生今世能够相聚的最后时光了。卡车摇摇晃晃,中途还停了几次车吃饭喝水加油,后来周承甫下了命令,给我们把手上的束缚松了,脚被绑着,怕我们逃跑,他们也知道逃跑是我们的长项。
汽车驶进了丘陵地带,道路忽上忽下盘旋于山峦沟壑之间,路况更糟,汽车就像滚动的球体蹦蹦跳跳的前行,我们浑身上下都被卡车的厢板磕碰得伤痕累累疼痛难忍。站在我们四周的士兵也开始松懈下来,有的蹲下来,有的索性坐下来歇腿。汽车突然停了下来,士兵们急忙站起观望,议论纷纷,前面又来了一帮军人,把我们的车路给挡住了。
过了一阵,前面传来了争吵声,听声音好像王先声在跟什么人吵架,却听不到周承甫的声音。过了片刻,有人在车下面招呼,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车,我和奶奶还有芹菜也站了起来,观望发生了什么事情。前面,有一台大卡车拦住了道路,大卡车的后面还停着一台吉普车,估计是那台大卡车的长官乘坐的。一帮士兵端着枪虎视眈眈的瞅着我们的车队,一个军官正在跟王先声争吵,大意是王先声让他们让路,他们让王先声让路,相互顶牛,谁也不让谁。
对方的人数跟我们差不多,对方的军官声音很熟,我再仔细看看那个军官,心情顿时爽快了起来,那家伙明明是鸡鳖子,却装成了国民党军官,跟王先声脸红脖子粗吵得热闹。鸡鳖子这个时候扮成国民党军官拦在路上,唯一的解释就是赶来打劫、解救我们的。想想也是,我爹是他们的洪科长,被抓了,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把他们的洪科长救出去。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承甫也加入了争吵,却不是帮着王先声,而是帮着鸡鳖子,吵着吵着王先声怒了,抽了周承甫一巴掌,骂周承甫吃里扒外,竟然敢当着外人对自家的长官出言不逊。周承甫火了,拔出枪顶在了王先声的脑门子上,随手摘了王先声腰里的枪:“放你娘的屁,你是谁的长官?老子是华北剿总情报处的,你是哪一溜子?还以为你是华北行动组的组长,老子是你的部下啊?”骂着还不解气,周承甫竟然命令士兵:“把他给我捆了,交给傅长官处置。”
那些士兵原来都是周承甫带来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顿时就把王先声捆了个结结实实。我爹从车上下来,朝我们的大卡车张望,对周承甫说了什么,周承甫又对刘一芒说了些什么,刘一芒便跑过来爬上车,嘴里叨叨着:“你们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真的,不骗你,我们处座跟你们那位长官说好了,真的,不骗你,你们没事了。”绳子捆得很结实,刘一芒解了一阵没弄开,就朝车下面喊:“谁捆的?赶紧上来松绑。”
两个士兵爬上车,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刘一芒说:“你们到前面小车上去,真的,不骗你,这车要是坐到北平,你们的骨头都得散架。”
我还以为马上就能放我们走,没想到他们还是要把我们押解到北平去,虽然换了车,却仍然要面对北平剿总司令部的处置,最终我们的命运到底会重现光明,还是再次沉沦,却是谁也无法预测的未知。所以,我们一旦松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两个字:逃跑。
奶奶说:“三娃,一百零八计走为上,对啊不?”
我说不对,应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奶奶叹息:“记错了,一百零八是哪里来的?”
我说梁山好汉是一百零八个,计只有三十六个,奶奶点头:“不管多少计,看准机会就跑。”
那边事情发生了极为怪异的变化,周承甫竟然过来问奶奶:“姓王的你说咋办呢?带到北平是个麻烦,干脆毙了算了。”
奶奶说这个人太坏了,好好一个瓜娃,叫他给毁了,毙了就毙了:“唉,你们不是一路的吗?咋又闹翻了,还要毙了他呢?”
周承甫说:“我改换门庭了,谁不打仗要和平,我就跟谁是一路。”
奶奶说:“哦,王先声是要打仗不要和平的那一路吧?那就毙了算了。”
周承甫就把枪塞给奶奶:“你去把他毙了。”
奶奶过去把枪对准了王先声的脑袋:“狗日的害人呢,年纪轻轻的好娃娃你逼他抽大烟,那不是毁了娃娃一辈子么?今天就送你上路,省得活在世上再害人。”
我有点不相信奶奶真的能枪毙王先声,说实话,长这么大,跟奶奶走了那么多次财神,我还真没见过奶奶杀生害命。果然,奶奶瞄了又瞄,最终还是把枪还给了周承甫:“不行,我是做净活的,不能坏了规矩,你开枪。”
周承甫接过枪,很随便的开了一枪,王先声一脑袋栽倒地上。奶奶扭过头,不敢看,也许是不忍心看。周承甫自己也没多大出息,转过身也不敢看,吩咐士兵:“把他埋了去。”
奶奶问周承甫:“你还要把我们带到北平去吗?”
周承甫点点头:“对啊,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们带到北平去,傅长官要亲自问话呢,快走,不能再耽搁了。”
奶奶说:“我们不去,你把洪铁柱也给放了,不然共产党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