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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夜凶杀(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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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智也开始对眼前这位娇弱的娘子刮目相看,又问道:“那娘子如何得知王文木是因为偶然遇到凶手被杀的呢?”

裴玄静道:“这一行字,从右往左,并无奇特之处。但刚好王文木是左撇子,刷完最后一个字‘王’的时候,左臂自然会往左收回——也就是说,‘王’字最后一横该有一个钩——跟上面的两横一样。但最后这个‘王’字,最后一横却还没有刷完。这表明王文木刷到这里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来不及写完,因此落在最后的是个点。”

杜智道:“也许他听到有人走过来。”裴玄静点点头:“正是如此。王文木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后,担心自己被识破,于是将木桶和刷子扔在墙角,走过来查看究竟。当他走到‘生’字这里时,刚好遇到了凶手……根据伤口处的残痕来看,凶器应该是一根木棒,长不过尺,宽不过寸,凶手就用这件凶器,迎头击到王文木的头顶上,王文木仰天倒下。

这个时候,他本来还没死,只是失去了知觉,但因为天气寒冷,他在外面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倒在雪地后,很快就被冻僵了,无法动弹……”

南门坊正半信半疑地道:“娘子说老王是冻死的?”裴玄静道:“最后的死亡原因如此。当然,直接的凶手仍然是那个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打晕的人。”

南门坊正愣了愣,突然指着绿翘嚷了起来:“是她杀的!就是她杀了老王!”绿翘刚要辩驳,鱼玄机拉了拉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跟南门坊正一般见识。

果听杜智问道:“坊正这么肯定,可有什么凭据?”

南门坊正道:“绿翘经常跟老王吵架,大伙儿都知道的,这就是凭据。”裴玄静道:“可是你应该知道绿翘腿不方便吧?”南门坊正道:“当然知道了,是被李亿那个恶老婆裴氏打瘸的嘛!”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也是哟,绿翘腿不方便,不大可能杀死老王。”众人见他自说自话,很快就自己将自己驳倒,都一齐哄笑了起来。

南门坊正感到受到了嘲笑,更加不甘心,便指着鱼玄机道:“那肯定就是鱼炼师杀的!老王有一次跟我说,他曾看见鱼炼师用一种很奇怪很可怕的眼光看着他,吓得他背上都出了一身冷汗。”国香忍不住插口道:“眼光能杀人么?恐怕是这王老公自己心里有鬼吧?”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南门坊正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道:“就如你们所说,老王是到咸宜观来刷字,那更加说明鱼炼师有杀人的动机和嫌疑!人就死在咸宜观外,绝对跟鱼炼师脱不了干系!”尉迟钧道:“我与黄公子都可以证明,鱼炼师昨天晚上不在长安城。如果坊正还不相信,可以到京兆府去向府尹求证,昨夜他跟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听到他搬出了京兆尹的名头,南门坊正这才蔫了,讪讪地缩到人群中,不敢再说话。

裴玄静道:“凶手不会是咸宜观的人。他会武艺,是个练家子。”杜智见她态度相当肯定,不由得顿生自惭形秽之感,当即问道:“娘子凭什么这么判断?”裴玄静道:“杜少府请看死者伤口的位置,棒刚好打在额头正中。伤口周围淤痕很小,可见手法拿捏得恰到好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把死者打晕,却不致命,只有高手才能做到!”

李言道:“也许他本来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将王文木击晕,才好从容逃走。”杜智道:“凶手也有可能完全是误打误撞的普通人,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下,用棒打了王文木,因为力道不够却没打死。”裴玄静道:“普通人很难用一根宽不过寸的木棒一下就将人击倒。少府请看,王文木是直挺挺地倒下的,可见这迎头一击又狠又准又快。”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大雪将脚印掩盖了,不然的话,应该能找出更多蛛丝马迹来。”

国香插口道:“昨晚我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叫醒了绿翘,绿翘却说是风声,非不让我出来。要不是她拦着……”

绿翘道:“要不是我拦着你,说不定你现在跟王文木一般,躺在那里了。”国香本来还想埋怨绿翘不该拦阻了自己,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这才不吭声了。

杜智奇道:“昨夜大雪,天气奇冷,一般人都恨不得缩在家里,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大半夜出门。老王大冷天跑出来,自是为了报复咸宜观。那么杀死他的凶手是为了什么而来呢?”众人也觉得蹊跷,站在雪地里议过一回,却无结果。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去。杜智命人将王文木的尸首抬走,打算返回万年县衙再说。裴玄静却要求留在咸宜观,李言不便勉强,便嘱咐了妻子几句,自己前去京兆府。

黄巢也想跟裴玄静留在咸宜观,哪怕多看一眼鱼玄机也是好的,但却不便开口,便对尉迟钧道:“殿下,要不你我也留下来,看有什么能帮到鱼炼师。”尉迟钧尚在踌躇中,裴玄静忽道:“若是二位能留下,那真是再好不过。”鱼玄机听她如此说,有些意外,只好道:“就怕劳烦了殿下和黄公子。”黄巢忙道:“只要炼师不嫌我们打扰便好。”极为谦恭,大有巴结讨好之意。鱼玄机看在眼中,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只佯作不知。尉迟钧便吩咐昆仑、苏幕将各人的马匹先牵回胜宅,再多送些食物到咸宜观来。

裴玄静又特意向鱼玄机说明京兆尹命她从旁协助调查温庭筠一案之事,鱼玄机点头道:“如此甚好。飞卿和王老公的案子都与咸宜观有关,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招呼众人往观里走去,自己则走过去挽起裴玄静的手,悄声交谈着。

黄巢对她一言一行都极为留意,只觉得她这句话颇为古怪,暗自想过一回,悄悄拉住尉迟钧问道:“殿下听没听到,鱼炼师刚才说温庭筠和坊正王文木的案子都与咸宜观有关?”

尉迟钧道:“老王与咸宜观有关,是因为死在咸宜观外,咸宜观的人又被认为有杀人的动机和嫌疑。温庭筠的案子……”一时迟疑,莫非是因为她与温庭筠的私人关系,所以才这般说?

当下低声说了自己想法,黄巢却道:“我猜她说温庭筠之死与咸宜观有关,是说与咸宜观某个人有关。”尉迟钧道:“如此可就说不通了,咸宜观只有鱼炼师和绿翘两人……”

正悄悄瞎议论着,忽见南门坊正从后面追来,叫道:“鱼炼师!”鱼玄机正忙着将从国香口中得知的九鸾钗一事告诉裴玄静,不及回应。绿翘之前被南门坊正胡乱攀诬,已经十分不快,以为他又要来滋事,当即厉声喝道:“你又来做什么?”南门坊正怯生生地道:“有件事……”

鱼玄机已然走过来,问道:“什么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南门坊正道:“我昨夜当值,半夜在坊内巡视的时候,遇到过李近仁李君。当时他正向咸宜观方向走来……”

众人大吃了一惊。鱼玄机急问道:“你能肯定么?”南门坊正道:“绝对不会错。李君经常来咸宜观,我认得准他。”

国香突然道:“我也想起来了!”

原来她昨夜没有睡实,今日一大早又被城中开门的鼓声敲醒,便干脆起床,出来后看到外面下过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不免兴奋异常,打算好好欣赏一番长安的雪景。不料当时西坊门尚未打开,四处找不到西门坊正王文木,好几个人都等在那里,其中就有李近仁。后来有人认定王文木定是昨夜喝醉酒了,于是去找来南门坊正,这才开了门。结果李近仁焦急异常,甚至不等坊门完全打开,便抢先闪身出去,离开得十分匆忙。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形迹着实可疑。

黄巢道:“如此看来,李近仁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尉迟钧道:“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李兄为何要杀死王老公?”黄巢看了一眼鱼玄机,道:“当然是为了咸宜观。”

鱼玄机已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道:“如果真是李近仁杀人,为何他一大早还要等在西门?他应该知道王老公已经死了,西门没有坊正应门才是。”这句话甚为有力,黄巢一时答不上来。却听见裴玄静道:“也许他起初只是想教训一下王文木,所以只将他打昏在地,却料不到王文木已然在外面冻了很久,身子早是半僵,这一倒地,就再也没能起来。”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李近仁身怀武艺,这点恰好也与杀死王文木的凶手相符。”

众人都觉得裴玄静的推断十分有理,就连一心想要出言维护李近仁的尉迟钧也没了话说。只有鱼玄机摇头道:“我不相信。李近仁是个习惯用金钱来解决事情的人,绝不会用武力……”一语未毕,陡然呆在了那里。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讶地发现适才议论的中心人物李近仁正站在后面不远处。

一进咸宜观,鱼玄机便请众人到厅堂坐下,却单独将李近仁一人叫到了书房。此举理所当然地惹来众人疑虑,怀疑的焦点则开始集中在李近仁身上。尉迟钧回忆起昨日在鄠县时,当鱼玄机听到昆叔提到李近仁时曾经神色大变,又是惊诧又是紧张的样子。裴玄静则提到在三乡驿遇到李近仁时,见他手中抱着一个跟温庭筠府中装盛九鸾钗一模一样的木盒。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巧合,不由得不令人生疑。

黄巢心系鱼玄机,早已经看出这李近仁也是鱼玄机的爱慕者,忍不住插口道:“会不会是李近仁为了鱼炼师而杀人?我的意思是,他不但杀了西门坊正,还杀了温庭筠。”

口中说着,心中却想:“为了她,我断然也会这样做。”一时之间,内心充满了虚幻的柔情蜜意。

裴玄静一听便即会意黄巢所指,当即道:“如果说李近仁为了鱼炼师杀死王文木,倒是合情合理。但鱼炼师对温先生尊敬有加,李近仁若是加害,丝毫不能讨好鱼炼师,因而说他为了鱼炼师而下毒害死温庭筠的说法并不能成立。”

绿翘愈来愈惴惴不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国香听过她曾为保护鱼玄机被主母裴夫人打瘸腿的故事,知道她与鱼玄机情若姊妹,便自告奋勇地站起来:“绿翘你别担心,我这就去书房看看鱼姊姊和李近仁谈得怎样了。”也不等众人回应,便一溜烟地跑向书房。

书房位于咸宜观的最西侧,布置得颇为雅致。南面靠窗半桌上放置着一个盛满水的淡青色瓷器,里面斜插着数枝梅花;西首摆着一张琴桌,上有一张梅花断纹的古琴;上首摆着一张长案,案上堆满了书本、诗笺、扇面儿,及文具。几个古锦斑斓的坐垫散放于地上,悠然意远。

房内二人却没有坐下,均凭窗而立,各自一脸肃色。鱼玄机缓缓地道:“近仁,承蒙你一年来关爱,多方照顾咸宜观,我一直很是感激。然而人命关天,我只想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杀了人?”李近仁道:“原来炼师怀疑是我杀了西门坊正。”他话虽然如此说,却是丝毫不觉意外,不动声色的态度反而更加令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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