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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夜凶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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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雪夜凶杀

咸宜观后墙上从右往左清晰地写着:“生不畏京兆尹,死不惧阎罗王。”字迹极为潦草,不成章法。坊正王文木刚好仰天躺在“生”字下,半边身子都掩在雪地中,额头到鼻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血迹。脑后也有少许血迹,已经成为血冰……

京兆府位于长安光德坊内,毗邻西市。唐朝中期以前,京兆尹都住在自己的私宅里,每日必须得走班。大中年间,唐宣宗特批两万贯钱,同意当时的京兆尹韦澳在京兆府办公院内营造官邸,之后的京兆尹便开始住上京兆官邸了。

不过,京兆府最引人注意并非其豪华壮丽的建筑,而是南大门前的一尊很有些年头的彩色塑像,这正是昔日“塑圣”杨惠之为著名艺人留杯亭塑造的像。杨惠之原本与吴道子同学绘画,师法张僧繇,后因吴道子功成名就,得了“画圣”的称号,他便弃画专攻雕塑,其所塑人物合于相法,极为传神。留杯亭像成当日,他饰以衣装,将塑像背对着大街,京兆人一望背影,便能认出是留杯亭,其神巧如斯,令人叹为观止。后世庙宇常见的千手观音像,也是由杨惠之所创。

本来,这样一个优伶的形象摆在门前,实在不合京兆府地位,历届京兆尹对此也颇有微词。只是这塑像是天宝遗物,传说一旦移动此像,京兆尹就会被罢免,跟门下省政事堂的会食之床一样,有非比寻常的象征意义,因而无人敢动它分毫。裴玄静随同温璋来到京兆府时,第一眼也是留意这尊奇特的留杯亭像,虽然历经风雨的洗刷,但样貌依然完好,尤其那人物吟唱的神态,十分逼真。听说了它的来历后,裴玄静立即便联想到了李可及,甚至想道:“当今圣上如此宠幸李可及,会不会将来也会让人给他塑像留念?可惜,盛唐风光不在,如今再也没有杨惠之这样的人物了。”

一旁温璋多少猜到她的几分心思,正欲说话,宫中有人送来皇帝下达敕书。温璋忙命人领裴玄静进去,自己将使者迎到京兆府正厅堂。敕书中,皇帝语气颇为严厉,要求京兆府尽快破获飞天大盗一案。这飞天大盗已经在长安折腾了数月,搞得人心惶惶,尤其被盗者多是权贵,长安、万年二县和京兆府均备受压力,前几日侍御史李郢甚至还为此弹劾过温璋办事不力。之前京兆府已然调集长安、万年两县大量人手,案情却始终毫无进展。现在连皇帝都下敕书了,若是再一无所获,恐怕他这个京兆尹的官位也岌岌可危,坐不了多久了。

送走使者后,即使手段强硬如温璋这般的人物,也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左侧的墙壁。

京兆府虽是地方衙署,却建制颇大,一砖一瓦都很费心思。正厅的上首墙上,画有山水壁画。左右两侧的墙壁,则题有密密麻麻的“厅壁记”,内容无非是叙述官秩创置及迁授始末,也就是说,历届京兆尹均要在这两面墙上留下履历。温璋目下所凝视的便是这些前任的履历政绩,那么他自己呢?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厅壁记”写到这墙上?会不会最后的收笔是“因未能捕获飞天大盗而去职”?这可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正思忖发愁间,忽有差役进来报道:“尹君,鄠县县尉李言求见。”温璋奇道:“来得好快!”命人叫他进来。

又命人去请正在查阅案情的裴玄静出来。原来昨日温璋所言“一事相求”,便是要请裴玄静来协助调查飞天大盗一案。

他办事、用人经常不拘常理,昨日在温府一见,深觉裴玄静并非常人,后来刚巧又在归途遇见,便邀她相助。

李言进来见过礼,垂首问道:“尹君连夜派人召见下臣到京,不知道有何要事?”温璋道:“温庭筠的案子,就交给你负责。本尹已经派人到广陵征召李亿到京,并知会吏部,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言愕然不已,又见有人引着妻子从侧堂出来,更是莫名惊诧。温璋便说明了有意请裴玄静相助查案之意,又道:“案情上,你该多听你妻子的意见。”李言看了一眼妻子,应道:“是。”

裴玄静却尚在疑惑,问道:“尹君为何……”突然外面一阵急铃声打断了话头。一旁差役道:“是府外的悬铃响了。”这悬铃是温璋上任后所设,即在京兆府屋檐下挂一铜铃,凡京兆辖区内有不平之事者,均可到来拉铃告状。

温璋素来重视悬铃告状者,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民生,当即站起身来,皱眉道:“出去看看,多半又是来状告飞天大盗的。”正要赶将出去,却见大将军张直方直闯进来,连声嚷道:“我家昨夜被盗了!”

温璋本人并非科举出身,也是靠门第出仕为官,不过他胸怀大志,素来不喜张直方这种白食朝廷禄米的世家公子,又见他不经通报即擅自闯入,当即冷笑道:“将军居住的永兴坊非等闲之地,金吾卫士云集,将军本人也武功高强,身手了得,那盗贼如何能轻易闯入得手。”张直方不满地道:“尹君这是什么话?我昨晚不在永兴坊中,住所财物被盗,难道京兆府不该管么?”

只听见外面铃铛又一阵狂响,温璋便道:“既然如此,将军居住的永兴坊属于万年县管辖,这就请将军去宣阳坊万年县衙报官罢。”也不理睬张直方如何怒气冲天,径直率人赶了出去。

到了府门一看,除了两名把守大门的差役,檐下的悬铃处并没有其他人。温璋问道:“告状的人呢?”差役也是一脸茫然,答道:“我们也没有看见。”

众人四下查看,发现确实并无他人。温璋怒气顿生,恨恨地道:“是什么人,敢到京兆府来乱拉悬铃捣乱?下次你们可得留意了,抓住他,一定打他板子。”门差喏喏应了。

温璋转身正欲进府之时,悬铃又狂响起来。裴玄静毕竟习武,目光锐利,叫道:“是只乌鸦!是那只乌鸦撞铃!”众人一看,果然是一只乌鸦正用嘴啄住绳子,来回不停地扯动。

一名差役道:“这可邪了门了。大清早的铃响,竟然是只乌鸦来捣乱。”正欲上前将乌鸦赶走,温璋叫道:“等一等!”见那乌鸦依旧扯动铃绳不止,道,“这只乌鸦撞个不停,一定是遭了什么伤心事。本尹估计,一定是有人掏走了它的小乌鸦,母子连心,它不得已,才前来京兆府诉冤。”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京兆尹如此断言未免太过离奇,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均畏惧温璋声威,无人敢出言反驳。

却见那只乌鸦陡然停止了撞铃,飞到温璋头上,拍了拍翅膀,似乎表示同意他的话,突然又飞走了。正愕然间,温璋一挥手道:“走,我们跟去看看。”

一行人便跟随乌鸦前行,那乌鸦在前面盘旋飞翔,似在引路一般。若不是亲眼得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出了西边的金光门后,又往前走了一刻,终于来到城外一片树林里,乌鸦盘旋在一棵树旁不再前进,还“嘎嘎”地叫个不停。

众人定睛一看,果如温璋所料,树上一个鸟窝被人掏空了。而那个掏走小乌鸦的人还没有走开,正在树下休息,手里还在玩弄着一只小乌鸦。那小乌鸦羽毛都还没有长全,掏鸟人却有意捉住它双脚,让它空扑腾翅膀,看着它“嘤嘤”

哀鸣的样子取乐。

裴玄静见那小乌鸦十分可怜,很是生气,抢上前喝道:“快把小乌鸦交出来!”掏鸟人玩得入迷,这才留意到有人到来,当即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小娘子想干什么?这小乌鸦是我掏到的!”又见还有她身后还有其他人,声势才略略弱了些,问道:“你们是……”温璋也不多说,喝道:“将他拿下了!”

两名差役应声走上前去。掏鸟人一见到官府的人,顿时蔫了半截,老老实实地将小乌鸦交给了裴玄静。裴玄静小心翼翼捧着小乌鸦,爬上树干,将小乌鸦细心放进鸟窝,随即跃将下来,身手极为敏捷。温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李言一直极为留意上司的神色,忙解释道:“内子祖父是武状元,内子也略会一点武艺。”温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见那只前去撞铃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进鸟窝,“嘎嘎”叫着,似在向众人表示感谢。裴玄静感叹道:“乌鸦的爱子之心,实在感人。”转身责备掏鸟人道,“你干吗拆散人家好好的母子?”掏鸟人却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只乌鸦!要不是大乌鸦逃走了,我定将它们一锅都炖了!”裴玄静怒道:“你这个人好恶毒!”李言从未见到妻子如此生气,忙道:“夫人不必生气,尹君在此,自会处置。”众人一起转向温璋,听他示下。

掏鸟人听说眼前的这位紫衣大官就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京兆尹温璋,只觉一股怯惧从心底冒起,当场吓得跪倒在地。

温璋早有主意,当即道:“乌鸦虽不是人,但母子亲情,与人同理。乌鸦被此人迫害,前来官府伸诉,求助于官,此事本来就有些异乎寻常。这个掏鸟人有意掏走小乌鸦,拆散乌鸦母子,残害弱小……”一边说着,脸上黑气渐盛。掏鸟人听他越说罪名越严重,忙一边叩头,一边哀恳道:“小人知错了。不过,尹君,说到底,它究竟只是只乌鸦而已。”他不说还好,温璋一听他的辩解,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掏鸟人行为恶劣,不能宽容,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在场的众人都大吃一惊,就连掏鸟人也愣住了,似乎全然不能相信。李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尹君是说死刑么?”温璋怒道:“怎么,你还要本尹再说一遍?”掏鸟人听了,这才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李言虽然畏惧温璋,但心想:“毕竟是一条人命,说不得,还是要冒险一试。”于是壮着胆子道:“可是我大唐律法没有相关的条文规定,到底要如何处置掏鸟人。况且现今已是春季,我朝律令,每岁立春后至秋分,不得决死刑。即使尹君判处掏鸟人死刑,也该等到秋后处决。”温璋怒气更盛,道:“大唐律法是没有相关的法律条文可以治这个掏鸟人的罪,但这件事属于灵异事件,乌鸦竟然会告状!这样的事件,如果处理不当,会影响天子和上天的关系,因此必须从严从重从快判决。来人,立即将此人押回京兆府,验明正身后,按恶逆处罪,押往西市斩首示众。”

旁人见他声色俱厉,不敢再做任何辩白。当下有两名差役上前,执住掏鸟人臂膀,将他半拖半拉地带走。走出老远,犹自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声。

便在此时,另有一名差役飞奔而来,躬身禀道:“尹君,亲仁坊发生了命案,西门坊正王文木昨夜被杀了。万年县尉杜智已经到达,特命小的来请尹君示下。”裴玄静讶然道:“亲仁坊?那不就是咸宜观与胜宅的所在地么?”差役道:“王文木正是死在咸宜观的后墙外。”裴玄静匆忙望了李言一眼,道:“我们去看看!”不待丈夫回答,便抬脚朝亲仁坊赶去。

原来当日早上鱼玄机一行与温璋一道进城,随自各奔东西。裴玄静因温璋吩咐,要到京兆府阅览了解飞天大盗案情,也随同温璋前往。不料鱼玄机一行刚与裴玄静分手,便遇上了长安的一大帮人当街玩耍“乞寒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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