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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黄鹄悲歌(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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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道:“刺客是什么人?你们可有看清面孔?”桑迁道:“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唉,他本来要杀的人是我,手偏才误射了霍光。”

东方朔道:“噢?”言下之意,分明是认为刺客的目标更可能是霍光而不是桑迁。刘解忧道:“刺客要杀的的确是桑迁,他见射错了人,还大叫了一声呢。不过应该也不是针对桑迁本人,而是仇恨他父亲。”

桑迁生父桑弘羊是洛阳[1]人,出身当地最大的富商家庭。汉代用筹码计算数字,筹码用竹子制成,长六寸,上面刻有不同的数字符号,便于计算。桑弘羊自幼有心算才能,计算不用筹码,有“神童”之名。刘彻学习书算时,听说洛阳桑弘羊事迹,无比神往。桑弘羊由此显达,十三岁时入侍宫中,一直在内廷中担任侍中之职,因能“言利事,析秋毫”,成为皇帝的心腹财政谋臣。元狩年间以后,因朝廷连年对匈奴用兵,府库空竭,军费不足,中央财政窘迫,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皇帝急需要能捞钱生财的能人,桑弘羊遂应时由幕后浮出水面,历任大农丞、大农令、搜粟都尉等重要职务,统管中央财政。在他的参与和主持下,朝廷先后实行了盐铁官营、均输平准[1]、算缗告缗、统一铸币等经济政策。经过疯狂地聚敛资财,暂时缓解了经济危机,充实了府库,太仓、甘泉仓库满溢,边地亦有富余的粮食,史称“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桑弘羊因功赐爵左庶长。

桑弘羊对国家财政贡献虽大,但他所采取的措施旨在与民争利,限制富商大贾牟利,虽增加了朝廷财政收入,但也弄得怨声载道。尤其是他建议皇帝令民买爵赎罪、令吏入粟补官及赎罪,即通过公开买卖爵位和官职来增加财政收入,更是引来诸多非议。汉代制度,百姓取得爵位,就享有减罪、赎罪和免役的特权,卖爵措施对于富贵者特别有利,使他们即使犯罪也可以用钱赎罪,律令由此成为空文。

更令民怨沸腾的是,桑弘羊最近又开始实施榷酒,即将酒业跟盐铁一样收归官营,实行专卖。汉代饮酒成风,酒的消耗量很大,酿酒业是当时致富获利最多的行业,利润极高,因而民间酿酒业极为发达。榷酒政策实施后,官府自设酿酒作坊,也统一供给私人酿酒者谷物和酒曲等原料,让这些人根据朝廷制定的法式进行酿酒,酒酿造完成后,必须按规定的低价格卖给国家,私人不得出售,国家再以高价出售。这样,酒的销售全部由国家垄断,酿酒者因为无法获利,酒质大大下降,许多名酒因此而失传,小成本的私人酿酒者甚至破产。

东方朔听说刺客本来的目标是桑迁后,露出了怪里怪气的表情。桑迁却蓦然醒转了过来,道:“也许刺客真正的目标是家父,我得立即赶去提醒他一声。”匆忙辞别去了。

刘解忧道:“师傅为何是这副表情?”东方朔道:“这箭和箭上的毒都跟当初用来射杀我的弩箭一模一样。”刘解忧道:“当年行刺师傅的不是雷被么?按理说,董偃派他杀死了平阳侯曹襄,早该暗中将他灭口了呀。”

东方朔道:“董偃当时是当面对你和李陵坦白一切,你怎么看他这个人?”刘解忧道:“平静如水,有君子之风。”

东方朔道:“一个处心积虑数十年的人,临死也未能达成心愿,怎么可能心静如水呢?”刘解忧道:“师傅是说他早已经安排好了后招,譬如雷被?但适才那刺客年纪很轻,雷被该有四十多岁了,决计不会是他。”东方朔道:“嗯,但这人一定跟雷被有什么关系。弩机有钱不难买到,但毒药并不常见。我打听了很久,才从一名药材商那里知道这是由一种淮南独有的喜树树汁炼成,应该是昔日雷被得自淮南王宫中。”

刘解忧道:“雷被无法直接抛头露面,必定又投了新的靠山。这新靠山应该就是派他来杀桑迁的主使,会不会是新被免职的御史大夫卜式?他几次公然放话,说桑弘羊不死,天下难安。”东方朔道:“卜式为人率真质朴,不会用暗杀这种手段,更不会针对桑弘羊之子,其政敌亦是如此。主使必是与桑弘羊有私人恩怨的人。”

刘解忧道:“天下一多半的商人都跟桑弘羊有私人恩怨,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嫌疑人可多了去了。”东方朔道:“这件案子不用你我费心,桑弘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人要对他独子下手,他自会努力追查真相。”

刘解忧道:“那么师傅可有查到跟董大有关的线索?”东方朔摇了摇头,叹道:“凡是可能知道金剑之事的住户我都暗中查过,没有任何发现。”他所称呼可能知道金剑之事的住户,无非是江都翁主刘徵臣的丈夫王长林、夷安公主的公公陈蟜、金剑原主管敢等人。

刘解忧道:“我们这边只有我、师傅、李陵、桑迁和霍光几个人知道这秘密呀,泄露秘密出去的肯定是董偃自己。呀,雷被不是跟董偃有关系么,之前还受雇杀了平阳侯曹襄,会不会是他夺走了金剑?”

东方朔沉思不答。刘解忧却自己得到了提示,又道:“师傅刚才不是说今日行刺的刺客一定跟雷被有关系么?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呀,该不会……不会是桑迁无意中对旁人提过金剑秘密,那人雇用刺客就是要来杀他灭口,行刺之事根本跟他父亲桑弘羊无关?”东方朔道:“有道理。等桑迁来时,再好好问问他。”

一直到傍晚时,桑迁才重新赶来东方朔住处探望霍光伤势,这次却与往日闲云野鹤般散淡不同,有十数名侍从跟随。

刘解忧忙将他拉进屋里,道:“桑迁哥哥可有将金剑秘图之事告诉旁人?”桑迁道:“当然没有。你这副表情,是在怀疑我守不住秘密么?”刘解忧道:“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今日这起行刺跟金剑秘图之事有关。”

桑迁道:“你是说,刺客行凶不一定是针对家父?”刘解忧点点头,道:“不过这只是我和师傅的推测,令尊仇家不少,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是师傅,更不可能是霍光,李陵哥哥根本不在长安……”

桑迁很是不以为然,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霍光?仅仅因为他平日沉默寡言么?我告诉你,霍光可是我们几个中城府最深的一个。”刘解忧道:“霍光城府最深?是最不深吧?”蓦然想到了什么,道:“呀,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也许真的是霍光。桑迁哥哥,你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形,那刺客先是站在道中拦住我们,随即喊你的名字,你应声后,他从身后拿出了弩机,一箭射中了霍光。”

桑迁道:“你是说,刺客要刺杀的本来就是霍光,他早认得我们几个人的样貌,事先喊那一声不过是有意转移视线?”刘解忧道:“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你父亲仇家众多,有人行刺你们父子不足为奇。抱歉这么说,可这是大实话。但霍光为人清淡寡言,交往的人不多,一旦暴露出他是行刺的目标,也许就会很容易追查到幕后,这是刺客背后的主使不希望看到的。”

正好东方朔为霍光换完药出来,闻言道:“既是如此,刺客还可能会再来。我们得好好留神。”桑迁道:“那么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先生放心,院子里都是我家的侍从,刺客就算有胆再来,也绝不可能得手。”

忽有人在门外叫道:“东方先生!”

东方朔闻声出门,却是一名满头大汗的陌生男子,问道:“你是谁?”那男子道:“贱名不足辱没先生视听,小人是受人之托,赶来告诉先生,那个人刚刚在北阕甲第撞见卫青大将军一行,被大将军亲手逮获,现押在廷尉狱中,请先生立即设法营救。”

东方朔道:“那个人是谁?”那男子道:“就是先生付千金托他办事的那个人。小人话已经带到,这就告辞了。”

东方朔微一沉吟,忙命车夫去准备车子。刘解忧道:“师傅是要进城么?天色就要黑了。”东方朔道:“嗯,我得赶着进城办事,迟了就来不及了。”到书房取了董仲舒的那部书简,出来叮嘱道:“解忧,你和桑迁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霍光,记住,是任何人。”刘解忧道:“弟子明白。”

东方朔走后不久,夜幕就降临了。大汉实行严格的夜禁制度,即使是长安这座天下最瑰丽最雄伟的城市,一到晚上便陷入盲人一般的沉寂中,死气沉沉。倒是茂陵因为显贵众多,家中大多蓄有家妓,时有歌乐燕舞之声传出,较之长安多了不少生机。

刘解忧和桑迁绷紧了神经,始终不敢怠慢,但这一夜并没有意想中的刺客到来。

霍光半夜醒来,惘然不知身处何地,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究竟。刘解忧问他可有跟旁人谈过金剑秘图之事,他坚决否认,表示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案情遂再一次扑朔迷离起来,以致桑迁又重新认为刺客要针对的还是自己。

次日一早,桑弘羊派人将桑迁叫走。刘解忧正喂霍光吃粥时,司马琴心匆匆赶来,见到霍光无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她昨日出去散心,回茂陵时途中遇到宫中使者,便随同使者进宫为卫皇后看病,晚上夜禁后无法出城,就临时回去了北阕甲第,才发现霍光不在家中。今日早晨回来茂陵,才听说霍光遇刺之事。

霍光忙道:“有劳嫂嫂挂心,我已经不碍事了。”司马琴心道:“那刺客可有捕获?会不会再来?”霍光笑道:“刺客要行刺的只是桑迁,我不过是代人受过。他已经知道射错了人,哪里还会再来?”

司马琴心不及回答,有仆人进来禀告道:“皇后、太子、大将军各自派了人携带礼物来酬谢霍夫人,请夫人立即回府。”

原来昨日司马琴心为卫皇后诊治病情后出宫,正好遇到皇帝刘彻。刘彻因为霍去病的缘故,对司马琴心历来另眼相看,当即留她在宫中,聊了许久。其间谈及皇后病情,司马琴心道:“皇后并无大病,只不过心中怨恨之气长期郁积,憋出来的毛病。”刘彻闻言,感思颇多,送走司马琴心后,立即派人将大将军卫青召进宫来,道:“汉家的内政尚在草创阶段,而外有四夷,经常侵凌中原。朕不变更制度,后世即无法可循;朕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会动**不安。为此,朕不得不征发民力、财力而用之。如果后世天子还像朕这般作为,那就是蹈暴秦的覆辙了。太子为人敦重好静,一定能够安定天下,朕对此十分放心。欲求守文安邦之主,哪儿还有比太子更贤德的呢?朕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些不安心,真是这样吗?你把朕的这个意思告诉他们吧。”卫青被闲置已久,忽得听皇帝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涕泪交加,原原本本地将话转达给了姊姊卫子夫。卫子夫听后,即赶去向皇帝脱簪请罪。卫皇后年老色衰,失宠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卫氏集团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不是她的失宠,而是刘据的太子之位不保,得了皇帝的这番话,犹如吃了定心丸,长期的担惊受怕终于缓解。得知是司马琴心的言语起了旁敲侧击的作用后,卫皇后随联络太子刘据、大将军卫青,一起派人来向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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