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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黄鹄悲歌(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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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告辞董仲舒出来,刘解忧甚是不解,道:“今日细君姊姊命人请我到未央宫,郑重其事地将金剑之事告诉我,当时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机密无比,怎么还会有旁人知道呢?”

东方朔道:“这件事跟刘细君无关。董大昨晚失踪,说明他昨日就得手金剑了。应该是有高人猜到了金剑在刘细君手中,她既不可能带入皇宫,又无旁人可以依靠,那么只可能藏在董仲舒家仲,所以那人买通了董大,等他找到了金剑,又立即杀他灭口。”

刘解忧道:“可金剑藏在董先生这里多年,那高人若有这等聪明才智,为何偏偏到现在才想到?”东方朔道:“那是因为你前几日让霍光他们去廷尉府翻检过江都翁主刘徵臣的遗物,一无所获,那人由此得到了提示。”

赶来茂陵邑门,询问守门兵卒,昨日傍晚可有见过董府老仆董大出去。兵卒道:“出茂陵一般都是要进城办事的,哪里有傍晚离开陵邑的道理?就算不被沿途亭长拦下,到长安时城门也已经关闭了,一样进不了城,站在门外喝风啊。”

刘解忧道:“你说这么一大堆话,意思是没有见到董大出去啦?”兵卒笑道:“不光董大,一个人也没有。”

刘解忧和东方朔面面相看,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那费尽心思得到金剑的高人,一定是茂陵的住户,可会是谁呢?知道金剑背后秘密的人大多已经死去,如阳安,又如董偃。会不会是刘徵臣的丈夫王长林?他是盖侯的儿子,王太后的侄子,妻子又是江都翁主,打听到金剑秘密也不足为奇。又会不会是隆虑侯陈蟜?他是隆虑公主的丈夫,夷安公主的公公,也是知道金剑之事的。抑或是李陵的侍从管敢?他是金剑的原主,一直念念不忘要寻回父亲遗物。总之一句话,居住茂陵的人非富即贵,皇亲国戚多,嫌疑人也多,光想想就头大。

刘解忧道:“这个高人千方百计得到金剑,应该是垂涎剑中的宝藏秘图。可是他不知道雄剑落在了匈奴人之手,他手里只有雌剑,等于废铁一块,兴不起大风大浪。咱们还要去管他么?”

东方朔回来家中,还未坐下,董仲舒便登了门。东方朔知道他是为董大下落而来,当即简略说了经过,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董大应该已经被杀了,埋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董仲舒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有一点要告诉先生,董大绝不会为了金钱背叛老夫。若果真的是他取走了细君留下的金剑,那么一定有人告诉他,那剑留在家里会害老夫。东方先生,可否请你帮老夫一个忙?老夫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如果能在死前看到杀死董大的凶手伏法,老夫死而无憾。”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但这番话由他这样名闻天下的大儒说出来,自有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东方朔道:“可是……”董仲舒道:“老夫知道先生的难处,但想来天下间除了东方先生之外,再无人能够替董大报仇。老夫也不敢空口索求,这是老夫的一卷新书,他日若到紧急之时,东方先生可用它来向皇帝交换。当今天子爱书如命,想来他会答应先生的任何条件。”

东方朔接过书简,沉吟许久,才道:“好,我答应董先生。不过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以董先生地位、名望之尊,居然肯为一个下人如此付出,我很惊叹。”

董仲舒淡淡一笑,道:“即使一支笔,一把刀,用上四十年也会有许多感情的。”语气颇为沧桑。

江都公主刘细君出嫁乌孙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艳阳高照,春光明媚。长安全城都轰动起来,男女老少奔走相告,一窝蜂似地聚集在未央宫北司马门到直城门的大街两旁,等着看热闹。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只在即位初年以亲生公主出嫁匈奴军臣单于,之后再也没有公主出塞和亲。江都公主不仅是本任皇帝在位时第二位和亲公主,更是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位与西域和亲的中原公主,她的名字必然被载入史册。

刘细君头梳大手髻[1],髻上横插着黄金步摇,髻旁装饰着墨色玳瑁擿,身上则穿着只有公主大婚才能使用的重缘袍,由十二色锦绣制成,价值千金。

公主出嫁,礼仪极其繁琐。刘细君离开住处临观池后,先到未央宫前殿向皇帝、皇后辞行,然后要由太常引领,去宗庙拜祭。她便如一个傀儡一样,任凭宫女搀扶着下拜,再下拜。她的思绪开始在飘浮,许多往事、许多人物在她脑海中晃动,就像大海的潮汐,涌来退去,带着苦涩的咸咸的味道。就连眼前真实的人物,也有种如同梦中的虚幻,四周仿若成了朦胧的背景,引导仪式的谒者的发令声遥远得像来自天际一样。她自己的灵魂也好像脱离了肉体的躯壳,升到了云端,冷然注视着芸芸众生营营往来,迷失在红尘里。

马蹄嘚嘚,扬起好大的烟尘,车声辘辘,震得满街隆隆作响。浩浩****的送亲队伍终于走出了城头上霍光和刘解忧等人的视线。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霍光只感觉一股痛楚咬噬着他的心,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麻痹了他的大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软弱过,不得不扶住城墙。他想起一句古诗来:“彼君子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知道他与细君之间,恐怕永无再见之日了。

他还记得她曾经凄凉地望着自己,长长睫毛下的一双清如泉水的眸子透露出深深的哀愁,犹如风雨吹打尚未凋谢的一树梨花。她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却懂她的意思,她希望他能利用被皇帝宠信的机会,为她求情,改变她的命运。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但他只是胆怯,在君临天下的皇帝面前,胆怯;在功高盖世的兄长面前,胆怯;在楚楚可怜的刘细君面前,也胆怯。他很清楚旁人青睐他,不过因为他是骠骑将军的弟弟,他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是将自己当做平阳乡下的傻小子,绝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虽然他现在有着锥心的悔恨,然而即使时光倒流,他也还是只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慕的女子从眼前消失。年华将晚。望碧云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关山阻隔,云水迢迢,连梦中也难相会。

刘细君远嫁后,刘解忧跟霍光的关系反而近了。但霍光总觉得他跟刘解忧之间有层面纱隔着,她大概是看出来他对刘细君有情,而今细君远嫁,他难免怏怏伤怀,所以她想给他一种安慰。这从她种种安排便看得出来,一会儿要去射箭,一会儿要去游山。从前她对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如今这般善解人意,竟然还是沾了刘细君的光。

桑迁却渐渐对霍光不满起来,那自然是因为刘解忧的缘故。他警告道:“你可不要动解忧的心思,她是李陵的人。”

霍光愣了许久后,终于默然点了点头。李陵虽然比他小几岁,可在那样的人面前,绝大多数男子都是要自惭形秽的,英俊帅气,能诗善文,箭术无敌,霍光又怎么能比呢?他倚仗兄长霍去病得到的所谓权势、富贵,在刘解忧那样超凡脱俗的女子眼中,不过是一堆狗屎而已。

这一日,刘解忧和桑迁来访,正与霍光在院子中聊天,宫中来了内侍,却是皇后卫子夫身边的人,称皇后身体不适,想请霍夫人进宫诊治。霍光道:“我阿嫂早已不住在北阙甲第,而搬回茂陵司马先生旧居了。”

刘解忧忙道:“我和桑迁正要回去茂陵,就顺便替使君传话吧,不劳你多跑一趟。”内侍道:“如此,臣就先回椒房宫向皇后复命了。”千恩万谢地去了。

霍光今日不必在宫中当值,穷极无聊,便也借口探望阿嫂,跟着刘解忧一道回来茂陵。

将到陵邑门口时,忽从道旁闪出一名青衣男子,拦在马前,问道:“谁是桑弘羊之子桑迁?”桑迁道:“我就是,你有事么?”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从身后取出一具袖珍弩机,箭早已经扣在弦上,勾动扳机。弩箭射出,射中的却不是桑迁,而是身旁的霍光,当即将他射下马来。那男子“哎哟”一声,慌忙抛下弩机,跳上马就跑。

刘解忧见弩箭射在霍光肩窝,未中要害,还想策马先去追赶凶手。桑迁忙叫道:“这弩箭有毒。快,快带他去见你师傅。”忙抱了霍光上马,牵着赶来东方朔住处。

昔日东方朔在家门口被人用涂毒弩箭射中,仆人闻声出来,想起主人经常采摘院子中的懒老婆花抹在伤处,遂也如法炮制,居然由此救回了东方朔性命。他大难不死,还自行治愈了瘫痪,成为茂陵的传奇。

不料东方朔却不在家,刘解忧这才想起师傅答应了董仲舒要找到杀死董大的凶手,每日都要出门,在陵邑中转悠,寻找线索。她见霍光脸色青黑,已露垂死之相,一时无法可想,只得将霍光平放在地上,按照东方朔说过的法子,用匕首割开他胸口伤处,取出弩箭,从院子中摘了一些懒老婆花蕾,塞入口中嚼碎,连唾沫吐在手中,抹在箭伤上。

桑迁一旁望见,不免惊疑交加,道:“这懒老婆花就能治伤解毒么?要不要我去请琴心姊姊过来?”刘解忧道:“我师傅当年就是这么活过来的,不过还是去叫琴心姊姊吧。”忙招手叫过一名仆人,让他去司马相如旧宅请司马琴心过来。

仆人飞奔出去,一刻工夫后又驰回报道:“霍夫人一早出去到咸阳原散心了,人还未回来。要不要小人到城中请大夫?”

正巧东方朔散步回来,一见箭头上的黑血就道:“不用再叫人啦,这箭上的毒跟当初射中我的箭毒是同一种,懒老婆花就能治。”命仆人将霍光抬回房中,放在**,道:“你们两个先轮流守着他,每半个时辰,就照原来的法子给他换一次药,等到他伤口毒性完全拔除,流出红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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