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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4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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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膛的火焰烧了整整三百年,不曾真正熄灭。

“新源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座背靠山崖的前哨站。三百年光阴,在“绝域”这片特殊土地上,以一种近乎浓缩的方式,见证了一场凡人工业文明的爆炸式生长与迭代。

钢铁与混凝土的肌体沿着山崖向外蔓延,形成了梯级分布的庞大城区。高耸的烟囱群日夜吞吐着蒸汽与淡烟,不是灵气的氤氲,而是纯粹工业力量的呼吸。蛛网般密集的轨道上,蒸汽机车与早期的内燃机车拖着长长的车厢,在城区与外围的矿场、工厂、农场之间穿梭。天空中,偶尔能看到巨大的硬式飞艇缓缓飘过,或是几架采用螺旋桨推进、外形粗犷的金属飞行器进行着试验飞行。

城市中心,那面“锤与禾”的旗帜依旧飘扬在最高的旗杆上,下方是经过数次扩建、显得庄严肃穆的“宪政厅”。周围,是图书馆、大学、研究院、剧院、医院等公共建筑,风格统一为简洁有力的几何线条,与修仙界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古典美学截然不同。

人口,已从最初的三百余人,膨胀至逾六十万。这不仅仅是数量的增长,更是基因与文化的熔炉。来自四面八方、不同族裔、不同背景的凡人,在这片“无仙之地”繁衍生息,形成了独特的新源崖文化——崇尚劳动、尊重知识、信奉契约、追求实效。语言在交流中融合简化,形成了以当年通用语为基础、吸收了大量技术名词和各地俚语的“新源语”。节日庆典也与外界迥异,除了纪念“归凡之日”、“宪章诞生日”,更多的是庆祝技术突破、丰收季、以及表彰杰出工匠与学者的“荣光节”。

社会结构在《绝域宪章》的框架下,经历了数代人的磨合与完善。“管理委员会”的成员通过越来越规范的选举产生,“仲裁院”与“监察院”的独立性深入人心。“工分”体系早已电子化、网络化,与个人的信用、贡献、知识等级深度绑定。教育体系完备,从普惠的基础教育,到专业的职业技术学校,再到拥有多个学院、开始涉足基础理论研究的“新源崖综合大学”。知识的传承与创新,是这个社会最核心的引擎。

然而,辉煌之下,阴影依旧。

六十万人口,即便拥有高效的农业和循环经济,对这片方圆数百里“绝域”的资源索取也已接近极限。矿产需要向更深、更远处勘探开采,水资源需要更复杂的净化和循环系统,垃圾与污染的处理成为日益严峻的挑战。城市不断向高空和地下拓展,但宜居空间的增长终究跟不上人口的膨胀。

对外关系,则是一种脆弱的平衡。得益于那份《绝域界定与共存契约》,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得以避免。但小摩擦、间谍活动、技术窃取与反窃取的暗战从未停止。上宗联盟的巡逻队始终在边界外逡巡,而新源崖的侦察机与远程观测站也时刻警惕着任何异动。三百年间,有过几次边界危机,都通过“天机阁”指定的仲裁机制得以化解,但紧张感始终存在。

更重要的是,随着新源崖的技术成果越来越难以忽视,上宗联盟内部,要求重新评估“契约”、获取“技术共享”的呼声日益高涨。而新源崖内部,对于每年五百人的移民限额,也越来越感到窒息——这不仅是人口补充问题,更关乎“凡骨归乡”理念的延续性,关乎给外界无数仍在受苦的凡人一个希望,一个选择。

三百年期满之日的临近,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新源崖的决策层与普通民众都笼罩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既有对先辈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自豪,也有对未来的深切忧虑,更有一种“是时候重新定义我们与外界关系”的隐隐期待。

现任“首席管理委员”李恒,是第四代新源崖人,一位六十岁、气质沉稳干练的机械工程专家。他的祖父是当年跟随迟晏从地底走出的老工匠。此刻,他正站在宪政厅顶层的观察台,俯瞰着夜幕下灯火璀璨、却也不乏拥挤迹象的城市,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外交事务委员会提交的、关于“三百年契约重签谈判预案”的厚厚文件。

“谈判团队人选确定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身后,外交事务委员周莹——一位干练的女性历史学家兼谈判专家——回答道:“确定了。以我为主谈,工业技术委员会的赵启明博士提供技术支持,防卫军的陈锐上校负责安全评估,还有两位宪法与法律专家。另外……‘先驱者陵园’管理委员会提议,希望谈判团队能携带一小瓶取自迟晏、苏婉等首批领袖墓前的泥土,作为象征。”

李恒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带上吧。让他们看看,我们记得从哪里来,也不会忘记要到哪里去。”他顿了顿,“我们的核心诉求很明确:第一,取消或大幅提高年度移民限额,这是原则问题。第二,技术共享可以谈,但必须是有限、对等、有严格安全保障的共享,不能是单方面的索取,更不能涉及核心国防与生存技术。第三,重新勘定边界,鉴于我们这三百年的实际发展和技术进步,我们需要一定的安全缓冲区和资源勘探权。”

“上宗那边,根据‘观察员’传回的信息,他们的核心诉求肯定是技术,尤其是能源、材料、医疗和基础物理化学方面的成果。可能会在移民问题上做文章,试图用更高的限额换取更多的技术让步。”周莹分析道。

“谈判就是交换与妥协,”李恒走向办公桌,“但我们有的选吗?不,我们没得选。我们必须为下一个三百年,甚至更久远的未来,争取一个更有利、更可持续的生存空间。通知团队,做好一切准备。‘观澜台’……三百年了,又该热闹了。”

谈判地点,依旧选在了三百年前的那座悬浮仙山“观澜台”。经过修缮,此地更显仙气盎然,云雾缭绕。

新源崖代表团乘坐的,已不是当年的原始飞艇,而是一艘流线型、采用复合金属材料、依靠四台高效涡轮发动机推进的中型飞行器“启明号”。其平稳的降落、低噪音的表现,以及外壳上那些复杂的传感设备,让早已等候在此的上宗联盟代表们,眼中再次闪过惊异与凝重。

上宗联盟此番阵容更加强大。除了玄嶂真人、凌霄子、青鸾仙子这三位“老朋友”,还新增了两位代表其他重要上宗的化神修士,以及数名元婴后期随员。居中主持的,依旧是那位仿佛时光未曾留下痕迹的天机阁使者“星见子”。

双方见礼,气氛客气而疏离,带着历经三百年隔阂与暗中较量的沉淀。

星见子依旧是那套开场白,但内容已因时而变:“三百载春秋,弹指而过。旧契圆满,新约当立。今日再会,望双方秉持务实之精神,为未来更长久的稳定与秩序,商定新章。”

玄嶂真人作为上宗联盟主要代表,率先开口,目光扫过李恒、周莹等人:“三百年间,‘新源崖’发展之速,令人侧目。然旧契条款,于今日之势,已有诸多不合之处。首要者,便是‘技术隔绝’之条。贵方诸多造化奇技,虽不依灵气,却于民生、工造乃至……某些领域,颇有独到之处。天道之下,知识本应流转,造福更广。我辈提议,新约之中,当加入‘技术互通’之款,以求共同进步。”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周莹作为主谈,不卑不亢地回应:“玄嶂真人所言,我方深以为然。知识确应造福众生。然技术并非无根之木,其研发耗费我新源崖无数代人心血与资源,更关乎我全体居民之生存安危与未来福祉。互通可以,但需建立在公平、对等、互惠之基础上,且须有明确范围、方式与安全保障机制,绝非单方面索取。”

凌霄子声音冷冽:“何为公平对等?你方技术,多系‘奇技淫巧’,不涉大道;而我仙门法术、丹道、阵法,乃通天之道。价值岂可等同?”

工业技术委员会的赵启明博士,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锐利的中年学者,平静开口:“凌霄子前辈,请恕晚辈直言。我方的蒸汽轮机,可驱动万钧巨物;合金冶炼,可得超越凡铁之材;医药之学,可治昔日绝症;统计算学,可解万千繁复之题。此‘奇技淫巧’,解我民生之困,壮我自卫之力,拓我认知之疆,何尝不是一种‘道’?一种基于物质规律、人力智慧的‘格物之道’?其价值,于我新源崖,便是生存之道、发展之道。至于仙门法术,自有其玄妙,然于我‘绝域’之中,并无用武之地。互通价值,不应以是否契合仙道为标准,而应以其对双方实际效用及研发成本来衡量。”

这番话,立场鲜明,逻辑清晰,让几位上宗代表一时语塞。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以仙道为尊的价值体系,面对这种完全基于实用主义和技术理性的反驳,颇有些不适。

青鸾仙子语气稍缓:“赵博士言之有理。然技术互通,确可惠及双方。譬如贵方医药之术,对外界凡人乃至低阶修士,或有裨益;我方一些培育灵草、调理气血的粗浅法门,或也对贵方缓解‘凡化症’有所助益?此便为互惠之例。”

“仙子此议,我方愿纳入考量。”周莹顺势接过,“具体哪些技术可列入互通清单,互通形式如何,知识产权如何保护,收益如何分配,皆需详细磋商。我方提议,成立常设的‘技术交流委员会’,由双方专家组成,具体负责此事。”

将宏大诉求拉入具体、繁琐的技术性谈判,这是新源崖的策略。

接下来,便是更艰难的议题——移民限额。

周莹郑重提出:“关于旧契中每年五百人的移民限额,我方正式要求,在新约中予以取消。‘凡骨归乡’,给天下困苦凡人一个不同的选择,是我新源崖立身之本、道义所在。此限额不仅限制了我方合理的人口补充与发展需求,更违背了基本的人道精神。况且,三百年间,外界凡人处境改善几何?若真有改善,又何惧我这一隅之地的选择?”

玄嶂真人摇头:“李委员,周委员,此事关乎外界秩序稳定。贵方存在本身,已对传统仙凡格局构成冲击。若放开限制,恐引发不可控的流动,动摇许多地域之根基。此非我辈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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