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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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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上智的目光像粘稠的墨,沉沉地落在阿容脸上,似乎要穿透她那层平静的表象,看看里面究竟是顺从的冰,还是无声燃烧的火。

阿容没有立刻回答,她收回拨弄炭火的手,那抹袖口的焰红隐入暗处。她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杯中的君山银针已凉,蜜香沉淀成一种更深的、略带涩意的醇厚。

她慢慢喝了一口,像是在品味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以及指令背后那份毫不掩饰的,将她重新拖入泥潭的利用。

“所有人?”她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上册名录上那些,死的死,逃的逃,叛的叛。剩下的,荫尸人、沙人畏、藏镜人各有心思,非铁板一块。欧阳麟、欧阳琳、欧阳翎……下落不明,或已离心。先生所谓所有人,是指哪些人?又或者,先生要我集中的,并非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欧阳世家未亡的声势,一个让武林在看清楚上册的残破后,依然不得不忌惮的,铁板一块的幻影?”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不带丝毫委婉。她不问为什么是我,也不质疑能否做到,而是直接拆解任务本身,这就像她当年拆解武学招式,拆解人情世故一样,先弄清目标物的真实构成。

欧阳上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像是被说中了某种心思,又像是满意于她的敏锐。

“上册是过去,是素还真想让人看到的残骸,但欧阳世家不止有过去。”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与压迫并存的力道,“我要你找到他们,无论用什么方法。活着的人,要让他们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心活着的人,要让他们重新想起该效忠谁。至于那些……实在找不到,或不肯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渗出寒意:“你知道该怎么做。阿容,你从来都知道,如何让一样东西看起来完整,甚至比完整时更有用。”

这是将她置于监军与清道夫的双重位置,寻找、收拢、威慑,必要时……清除。

用她的能力,去修补一份已然破损的名单,去凝聚一股已然涣散的人心,去为他的登基大典,铺设一张看似完整,实则由她亲手缝合甚至伪装的权力地毯。

阿容的目光落在自己袖口,那里干干净净,并无血迹,但她仿佛能闻到某种熟悉的气味。她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一些,窗外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上那枝老梅的梢头。

终于,她抬起眼,望向欧阳上智,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没有抗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湖底沉着过往十余年学到的所有黑暗技艺,以及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倦意。

“公开亭。”她重复了这个地点,语气无波,“素还真揭开疮疤的地方,你要在那里登上武林至尊有意思。”

她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但她接过了话头,这意味着她至少接受了这个任务的存在性。

“我会处理。”她给出了一个简洁的承诺,范围模糊,但足以让欧阳上智听懂。“用什么方法,先生不过问?”

“过程我不在乎。”欧阳上智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浮现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略带疲惫的倨傲,“我只要结果,在我需要的时候,公开亭上,欧阳世家的旗帜下,站着足够让我名正言顺的人,至于站着的是谁,是本人还是看起来像,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来,你决定。”

这是极大的权限,也是极重的负担,更是将她彻底绑上战车的枷锁。她将成为他登临至尊前,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只手,一只必须隐藏在暗处,却要擎起明面辉煌的手。

阿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立刻灌入,吹散了茶香与炭火气,也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庭院中开始飘落的、细雪般的碎霰。

金臂会。

“你们的目标是已经背叛的言先生那一帮人。”阿容对着荫尸人、沙人畏和藏镜人说。“在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后,你们要保证他们至少倒下。”

阿容话音落地,荫尸人佝偻的身躯不易察觉地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埋进阴影里;沙人畏那双总透着精明算计的小眼睛飞快转动,看看阿容,又偷偷瞄向藏镜人,喉结滚动,却没敢先出声。

唯有藏镜人,那覆着冷硬面具的脸上虽看不清表情,但周身骤然腾起的剽悍气焰,已替他做了回答。

他上前一步,沉重的战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一响,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那抹纤细的绿影,她甚至没完全转过身,只侧着半边脸,目光仍落在一旁的装饰上。

“小姑娘?”藏镜人的声音透过面具,嗡嗡地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躁怒,“义父手下是没人可用了么?派个乳臭未干的女娃来对我们指手画脚?欧阳世家的事,何时轮到外人,还是个女人来发号施令?”

话音未落,阿容未出鞘的刀便到了他的脖子上,掀起的风像是凌厉的刀锋,刮向他们三人。

荫尸人缩了缩脖子,感觉脑门上那道细痕火辣辣的,像是被冰线烙过。沙人畏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脖子,触到一点湿滑黏腻,瞳孔微缩。

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见过狠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又精准到令人胆寒的。那甚至不是杀气,更像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漠然否定,她随时可以让你不存在,且不费吹灰之力。

直面刀鞘的藏镜人感受最深,那感觉不是被利器抵住,而是整个空间的锋锐概念突然凝聚,压在了他喉头最脆弱的皮肤上,寒意刺骨,却又诡异地没有真正触及。

他狂傲的表情僵在脸上,肌肉因极度紧张而微微抽搐,眼角的余光能看见少女平静无波的侧脸,和她手中那柄甚至未曾离开刀鞘的刀。

她真的只是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但脖颈上那层瞬间炸起的寒栗,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令人皮肤刺痛的锐意,都在提醒他这不是玩笑。

“时间不多,我不喜欢多说。”阿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淡,却字字砸在寂静里,“先生在准备更重要的事,你们眼前的事,归我管。”

她手腕微转,那柄未出鞘的刀离开了藏镜人的脖颈,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一片碍眼的落叶。刀鞘尾端轻轻点地,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是为刚才的沉默画下句点,也像是某种无言的倒计时开始。

“背叛欧阳世家,投靠或自立门户的,不止言先生一系。但他们是第一批跳得最高,也最显眼的。”阿容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能剥开皮囊,看到内里那些算计、畏惧和贪婪。“先生要的是武林至尊的威仪,不能有这种明显的污点和挑衅还活着、还逍遥。”

荫尸人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姑……姑娘,不是我们推脱,言先生那边现在势力不小,手下也有硬茬子,而且行踪不定……”

阿容的声音不高,却像细密的冰针,穿透金臂会略显沉闷的空气,扎进三个听者耳中。她目光扫过荫尸人、沙人畏,最后在藏镜人僵硬的脖颈附近停留一瞬,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刀鞘无形的印痕。

“他的势力,最为棘手的便是言先生、静流君、谈无欲、宇文天。”她开始点名,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份药材清单,平淡却不容置疑,“沙人畏,你对付言先生。”

沙人畏的小眼睛猛地睁大,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阿容转来的视线时,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言先生老奸巨猾,根基不浅,是块硬骨头。但他更明白,眼前这个少女的分配,不是商量。他脸上肌肉抽动几下,最终挤出一点干巴巴的弧度:“……明白。”

“荫尸人,”阿容的目光转向那佝偻的身影,“宇文天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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