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4页)
她顿了顿,看向欧阳上智:“至于他是否确切知道是你……从他对过往的描述看,他精确复盘了二十年前事件脉络和关键节点,这证明他调查得非常深入,已经触碰到了阴谋的核心骨架。但他没有点出你的名字,或许是因为证据链尚有缺口,或许是……他在等你主动露出更多破绽。”
“等我?”欧阳上智嗤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他布下这个跨越二十年的局,等了我二十年,就为了今天这一下敲打?未免太有耐心了。”
“也可能是,”阿容的目光投向山下逐渐散去的人群,以及被门人搀扶、面色灰败离开的谈无欲,“他今日的目标,不止一个。赢得与谈无欲的公开对弈,迫使谈无欲履约退隐,是清理他自身过往的一笔旧账。同时,向你这个隐藏的对手亮出獠牙,宣告他的察觉与反击的开始。一石二鸟。”
欧阳上智沉默了,阿容的分析总是剔除了情感,直指核心。今日之局,素还真确实一举两得:公开击败并送走了谈无欲,削弱了潜在对手,或至少是搅局者的力量;同时,向他欧阳上智发出了清晰无误的挑战信号。
“他警告谈无欲不可违约,否则便如棋局,同往狂沙坪……”欧阳上智咀嚼着素还真的最后一句话,“狂沙坪……那是二十年后他与谈无欲第一次公开对决。素还真这是在提醒谈无欲,也是在提醒我,旧账新账,都可在那裡一并清算。”
阿容注视着下方已近尾声的棋局,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网,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妙的变化。谈无欲呕出的血,在棋盘边缘缓缓渗开,那不仅是棋败的象征,更是一个旧时代的句点,被素还真以最公开,最无可辩驳的方式画下。
在她的感知视野里,随着谈无欲的败退与素还真那番“暗渡陈仓”的棋语,仙棋岩上空盘踞的,属于二十年前那场阴谋的沉重“信息淤积”,仿佛被一道精准的闪电劈开、涤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更锐利也更危险的“势”在悄然凝聚。
这“势”的核心,便是那稳坐伞下,面色已恢复平静的素还真。他不再仅仅是“武林皇帝”,更像一个刚刚完成了漫长布局第一阶段,终于将暗处的对手逼到棋盘边缘的执棋者。
欧阳上智的低语在山风中几乎微不可闻:“……他知道了手法,但还未找到执刀的手。”
阿容的目光从素还真身上移开,落到谈无欲口角的鲜血,眼睛微睁,然后平静下来,再缓缓转向身旁气息已恢复冰冷深邃的欧阳上智。
“他不需要现在就知道那只手是谁,”阿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他只需要让那只手知道,他已经看见了刀,并且记住了刀的轨迹。他解开了二十年前的连环扣,将‘谈无欲’这个被强加的‘因’与‘果’从自己身上剥离,公之于众。现在,压力转移了。”
“压力?”欧阳上智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你是说,他在逼我动?”
“他在逼所有与二十年前那场局有关的人动,”阿容纠正道,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扫过那些尚未散尽,仍在窃窃私语的人群,捕捉着其中几缕格外隐蔽、带着审视与惊疑的气息,“谈无欲履约退隐,是斩断了过去被利用的一环,他公开复盘棋路,点破诱敌深入、中宫空虚的计策,是在警告所有曾以为他因那场旧怨而露出破绽、并加以利用的人,你们的把戏,我已看穿。你们的中宫,在我看来,或许也已空虚。”
她顿了顿,看向欧阳上智:“至于你……你藏在谈无欲的面具之后,操纵了那场对弈,引导了后续的一切。素还真的棋语,每一个字对你而言,都重若千钧。他知道有个你存在,甚至可能隐约触摸到了你的轮廓。但他更知道,过早地指名道姓,只会让你再次缩回更深的阴影。所以他选择用棋说话,用一场大胜和一番棋评,在你面前立起一面镜子。”
“镜子?”
“映照出你二十年前的布局,也映照出他二十年后的破解。”阿容道,“他在告诉你:游戏进入了新的回合。棋盘已经清理干净,谈无欲出局,规则也已重新阐明,旧账可算。接下来,是继续躲在阴影里编织新的阴谋,还是……走上台前,真正对弈一局?”
“素还真留下了这一局被将死的黑棋,”阿容的声音平稳地陈述,“他做到了给二十年前的死局起死回生。现在,他在问你:你能做到吗?”
阿容那句清冷的反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欧阳上智心中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他看着下方已然落幕的棋局,那被将死的黑棋如同谈无欲被迫退隐的缩影,而素还真却仿佛只是拂去棋盘上的一粒微尘,从容起身。
她转过头,那双能穿透伪装的眼眸望向欧阳上智:“他能用你当年操弄的‘因’,谈无欲的恨与棋局,解出二十年后的‘果’,公开胜利与真相揭露,甚至反过来,用你的面具,谈无欲的棋风,将你当年的棋子谈无欲本人将死。这是对你布局能力的一次公开测量,也是对你应变能力的一次无声拷问。”
欧阳上智沉默了片刻,山风吹动他灰白的鬓发。他眼中最后一丝被意外撼动的波澜也彻底平息,重新变回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走上台前?呵……”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冰冷,“素还真未免太小看我了。他以为掀掉了谈无欲这块旧棋盘,就能逼出真正的棋手?他立起的这面镜子,照出的可不止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投向下方正在与秦假仙等人平静交谈、仿佛只是赢了一盘普通棋局的素还真。
“他看到了刀,记住了轨迹,甚至可能摸到了持刀者的体温……但他终究还没看到持刀者的脸,更没看到持刀者身后,究竟站着多少人,摆着多少把不同的刀。”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并无挫败,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甚至乐见其成的兴奋。
“他以相同的手法解了这一局棋……”欧阳上智缓缓道,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钢针,“精巧,漂亮,甚至带着点讨人厌的诗意。但这只是解开了过去的一环。他能解旧的连环扣,我就不能给他套上新的、更大的?”
他向前踱了一步,仿佛要更贴近那片刚刚经历智斗风暴的虚空:
“素还真想用这盘棋告诉我,他看破了我的旧戏法。很好。那作为回礼,我就给他搭一个更宏伟的舞台,准备一场更盛大的戏剧。旧的棋盘被他掀了,我们就换一张更大的。旧的规则被他破了,我们就定一套更复杂的。”
阿容的感知中,欧阳上智周身的气息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从被将军瞬间的紧绷与惊疑,到看破素还真意图后的凝重,再到此刻,一种混合着被挑战的兴奋,被激怒的冰冷以及重掌节奏的自信的复杂状态。
他就像一头被惊扰后暂时蛰伏,却已在脑中重新规划猎杀路径的暗影巨兽。
“看来,”阿容的目光投向山下武林人散去的方向,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下一盘棋,已经回到了公开亭上的文武贯与风云录之争。”
“不错。”欧阳上智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弧度,“那才是真正的,面向整个武林的棋盘。仙棋岩,不过是一道开胃的前菜,是素还真清理旧账,向我亮剑的序曲。而公开亭……才是决定未来武林格局的角力场。”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深邃的算计之光:“素还真以谈无欲的棋风赢下此局,是在向二十年前的我宣告:你的伪装,我已识破;你的手法,我已看穿。他甚至巧妙地让素云流相信了当年的决裂,以此误导我,让我以为他们真的反目,从而暗中与谈无欲联手,布下今日之局反将我一年……这一步,确实走得妙。”
欧阳上智转过身,面对阿容,语气带着一种剖析棋局的冷静:
“他从仙棋岩对弈、接天道之死、无头女尸误导、素云流怨恨这一系列旧事中,精准复盘了当年的阴谋链条,证明他这二十年的调查,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骨架。他今天这番暗渡陈仓的棋语,是说给我听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我:我知道当年有个幕后黑手,利用谈无欲做了局。”
“但是,”欧阳上智话锋一转,寒意骤深,“他并不知道那个谈无欲究竟是谁扮的,至少,没有确凿到可以公诸于世的证据。所以他用棋局说话,用胜利立威,用棋语警告。他逼退了谈无欲,斩断了我过去利用的一条臂膀;他公开复盘,震慑了其他可能心存侥幸的宵小;他向我亮剑,却未指名道姓,这是挑衅,也是留有余地,或者说,是他暂时还无法将死我的无奈。”
阿容静静听着,夜月在她肩头轻轻转动脑袋。她知道欧阳上智的分析基本正确。素还真的今日之举,是辉煌的破局,也是谨慎的探路,他敲山震虎,却未直捣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