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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更新的儒家 宇宙论者(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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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的宇宙论

在这里还应提到另一位讲宇宙论的哲学家邵雍(公元一〇一一至一〇七七年),号康节先生,出生河南。他也从《易经》发展出宇宙论,并且也用图解来说明他的原理。

在本书第十八章里,我们看到汉朝出现一批纬书,假托是六经注疏。在《易纬》里,提出“卦气说”,主张六十四卦中每一卦,都影响每年的一段时候。按照“卦气说”,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处于几个卦象的统治之下,其中有一卦是当月的“主卦”,因此,全年有十二“主卦”,它们是:复[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4。jpg"],临[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5。jpg"],泰[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6。jpg"],大壮[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7。jpg"],夬[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8。jpg"],乾[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29。jpg"],姤[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0。jpg"],遁[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1。jpg"],否[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2。jpg"],观[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3。jpg"],剥[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4。jpg"],坤[imgalt=""sragesfigure_0274_0035。jpg"]。它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从中反映了一年里阴阳二气的消长。

在前面第十二章里曾经讲过,在卦象中,直线贯底代表阳,与热相联;直线中断代表阴,与寒冷相联。在复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5_0036。jpg"]中,一爻为阳,随后五爻都是阴,表明寒气已到极盛,阴极而阳生,这是中国阴历十一月的主卦,冬至就在此月。再看乾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5_0037。jpg"],六爻都是阳,阳极而阴生,是阴历四月的主卦。继它之后的姤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5_0038。jpg"],一爻为阴,以上五爻为阳,表明夏至以后阴气再来,这是阴历五月的主卦。再看坤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5_0039。jpg"],六爻都是阴,表明阴气盛极,下个月就冬至而阳生。其他各卦则是表示阴阳消长的中间阶段。

这十二卦合在一起,表明阴阳消长,周而复始。阴极则阳生,此后阳气逐月上升,以至于极盛;这时,阴气再现,继以阴气逐月上升。阴气升到极点,阳气再现。于是,新的阴阳消长的循环又再开始,这是自然界不可避免的往复进程。

这里需要注意的一点是,邵雍的宇宙论使得十二个主卦象的理论更加清楚了。邵雍也如同周敦颐那样,从“易传”的《系辞上》的一段话开始,这段话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为阐明这个过程,邵雍画出下图:

[imgalt=""sragesfigure_0275_0040。jpg"]

这个图的最下面第一层是两仪,在邵雍的体系中,它们不是阴阳,而是动静。上到第二层与第一层相联而得四象。如果把第二层的“阳”和第一层的“动”结合,乃是两根横贯到底的直线,象征“阳”。这就是说,在邵雍看来,四象中,“阳”不是以一根直线[imgalt=""sragesfigure_0276_0041。jpg"]来代表,而是以两根直线[imgalt=""sragesfigure_0276_0042。jpg"]来代表。依同例,如果把第二层的“阴”和第一层的“动”结合,所得到的是四象中的“阴”,它的符号不是一根中断的线[imgalt=""sragesfigure_0276_0043。jpg"],而是两根中断的线[imgalt=""sragesfigure_0276_0044。jpg"]。

依同例,把第三层和第一、二层联结起来看,也构成八卦。例中。把太阳下的乾爻与第二层的“阳”和第一层的“动”联起来,便构成乾卦?。如果把第三层的“太阴”与第二层的“阳”和第一层的“动”联结起来,便得到兑卦?。把第三层的“少阳”与第二层的“阴”和第一层的“动”联结起来,这就是离卦?。按同样的方法可以得到全部八卦,其顺序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卦象各代表一定的原则和影响力。

这些原则便具体化为天地和宇宙万物。邵雍说:“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一刚一柔交而地之用尽之矣。”(《皇极经世·观物内篇》)邵雍所用的“刚”和“柔”,也像他用的其他术语一样,是来自“易传”,其上是这样说的:“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说卦传》)

邵雍继续写道:“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日月星辰交而天之体尽之矣。……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水火土石交而地之体尽之矣。”(《皇极经世·观物内篇》)

这是邵雍关于宇宙来源的理论,完全是从他的图中演化出来的。在他的图里,并没有把太极画出来,但是看的人可以领会到,太极是在第一层以下的空白之中。对此,邵雍写道:“太极一也,不动;生二,二则神也。神生数,数生象,象生器。”(《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这些数和象都在图中表现出来。

事物演化的规律

在上图的基础上,再加上第四、第五、第六层,还是采用上述的联结办法,就可以从最初的八卦互相联结中演化出全部六十四卦。如果把包括六十四卦的图切为两半,每半弯成半圆;再把两个半圆合在一起,就构成邵雍的另一幅圆图,名为《六十四卦圆图方位图》。

[imgalt=""sragesfigure_0277_0045。jpg"]

如果我们考察这个圆图(为简化起见,把六十四卦象简化为十二主卦象),就会看到这十二个主卦象的顺序如上图(处在中心,按顺时针方向看):

这个顺序可用所谓“加一倍法”自动显现出来。因为在圆图里,每一层符号的数目比在它之下的一层,数目要多一倍。因此,最上层、即第六层的符号数目刚好是六十四,六层就组成六十四卦。这个简单的级数既十分自然,又显得十分奥秘。在更新的儒家中间,绝大多数都认为这是邵雍的一大发现,从中可以找到万物演化的普遍规律和揭示宇宙奥秘的钥匙。

这个规律不仅能够说明一年四季的变化,还能够说明一天十二时辰的昼夜交替。按照邵雍和其他新的儒家的理论,阴可以解释为仅是阳的否定。因此,如果阳是宇宙中的积极建设性力量,阴便是宇宙中的消极破坏性力量。从这样的角度来看阴阳原理,圆图显示的演化规律便可用以说明宇宙万物的生灭过程。这样来看复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8_0046。jpg"],它的第一爻表明生的开端,到乾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8_0047。jpg"],表明生的完成,然后,姤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8_0048。jpg"],表明处于灭的开始;到坤卦[imgalt=""sragesfigure_0278_0049。jpg"],表明灭的完成。这个圆图形象地表明了“一切事物都包含有对它自身的否定”这样一个普遍定律。这是老子和“易传”都强调的一个原理。

整个世界也逃不脱这个普遍法则。邵雍由此认为,复卦的初爻表明世界的出现;演进到泰卦,表明个体事物在世界上出现;发展到乾卦,人类文明到达了顶峰。此后则是不断地没落,到剥卦,表明一切个体事物的分崩离析;到坤卦,表明世界不复存在。在此之后,另一个世界,如同复卦的初爻那样开始出现,世界的生灭过程又再重演一遍。世界由生到灭的过程所经历的时间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在邵雍的主要著作《皇极经世》中有我们这个世界的详细年表。按照这个年表,现存世界的黄金时代——尧的时代——已经过去。在人们的憧憬里,尧是柏拉图描绘的哲学家—国王,他生活于公元前二十四世纪。至于现今的世界,相当于剥卦,这是万物没落的开始。在第十四章里我们曾谈到,中国的许多哲学家都持有一种历史退化论思想,认为理想世界在过去,现实世界里样样不如过去。邵雍的理论正好为这种历史退化思想提供了形而上学的根据。

认为一切事物都包含有对它自身的否定,这个看法很有点黑格尔的味道。但是按照黑格尔的理论,当一个事物被否定时,另一个新生的事物在更高的层面上开始了。按照老子和“易传”的思想,当一个事物被否定时,另一个事物又重复过去的旧事物。这是农业社会的思想,在本书第二章里,已经对它谈过了。

张载的宇宙论

这一章里要提到的第三位宇宙论哲学家是陕西的张载(公元一〇二〇至一〇七七年),别号横渠先生。他同样是从“易传”里发展出宇宙论,但所持的却是另一种观点。他特别强调“气”,这个“气”的观念在后来的更新的儒家们的宇宙论和形而上学思想里,越来越居于重要的地位。“气”的字义本来是指和固体、**相对应的一种物质状态,而更新的儒学家们,由于各自的理论体系不同,使用这个字时,有时比此更抽象,有时又比此更具体。在用以表示更抽象的含义时,它的含义接近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质料”(Matter),柏拉图用以和他所说的“理念”(Idea)相区别;亚里士多德则用以和他所说的“形式”(Form)相区别。在这个意义上,“气”是一种原始混沌的质料,各种个体的事物都是由它而出。当“气”被用以表达更具体的含义时,它所指的是构成个体事物的物质性质料。张载使用“气”这个概念,便是就它的具体含义来说的。

张载也像上述的前人一样,以“易传”的《系辞上》中一段话作为他的宇宙论的根据,这段话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即阴阳)。”但是,他认为,太极就是“气”。在他的主要著作《正蒙》开头,张载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道”是指宇宙这个无始无终、不息不休的流行过程。这个过程,照张载说,就是“气”。“气”是动的,意味矛盾和矛盾的统一,就是“太和”;因此,“太和”是“气”的全体之名。张载又用“游气”来称“气”,以表明“气”内部阴阳两端循环不已,其中的“浮”、“升”、“动”是阳性的;“沉”、“降”、“静”是阴性的。气受到阳性的影响时,便浮、升、动;受到阴性的影响时,便沉、降、静。因此,气不断或聚或散,气聚的时候,便从中生成具体的个别事物;气散的时候,这些事物便分崩离析而朽坏。

在《正蒙太和篇》中,张载写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同上)张载正是这样,力拒道家和佛家以有为“无”的思想。他说:“知太虚即气,即无无。”(“太虚”是指“气”的本体,是宇宙结构,“太和”是指宇宙的精神面貌。)太虚不是绝对真空,它只是宇宙处于气散的状况,而人凭肉眼看不见而已。

《正蒙》中有一篇《西铭》,特别著名,因为这是张载贴在书斋西墙的一篇座右铭。在《西铭》里,张载认为,宇宙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气”,因此,世人和万物都是一体;人应当服侍乾坤(张载所说的“乾坤”,含义就是“天地”)就如同服侍父母一样,应当看待世人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样。人对父母应当尽孝道;对宇宙这个扩大的父母,同样应当尽孝道。在观念上扩大,但并不需要为此做什么额外、特殊的事情,人为社会大众所做的事情(也就是“立德”),都同时是为宇宙父母所做的事情。例如,当一个人出自对别人的同胞之心而爱人,这时他所做的就是服务社会,尽一己对社会的义务。而如果一个人爱别人,不仅因为别人是社会同胞,还因为都是宇宙父母的儿女,这时,人所做的就不仅是服务社会,而是服侍宇宙父母了。《西铭》末尾说:只要活着,我就追随、服侍宇宙父母,到死亡来临,我就安息。

后来的新儒家对张载的《西铭》都十分赞赏,因为它把儒家对人生的态度和佛教、道家对人生的态度区分开来。张载在《正蒙太和篇》中还写道:“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张子全书》卷二)圣人就是对万事万物的过程充分理解的人。因此,他不像佛教徒那样,自外于万事万物的流程,企图藉此打断因果锁链,结束生命的自然流程。他也不像道教徒那样,企图以“养生”来延长生命,久留于人世。圣人既洞察宇宙的动的本性,因此,知道“生无所得”,“死无所丧”(《正蒙诚明篇》,《张子全书》卷三);因此,安然地过一个寻常人的生活,“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活着,便尽一个社会成员、一个宇宙成员应尽的责任;死亡来临,便安息了。)

圣人所做的,无非是每个人应该做的事。但是因为他理解宇宙万事万物的流程,因此他所做的具有一种新的意义。新的儒家对先秦儒家所重视的“立德”,又赋予它一层新的、超越道德的价值。这些新的儒家都具有禅僧所说的“妙道”。就这一点说,这种更新的儒学实际上成为禅学的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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