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家的第二阶段 老子(第2页)
这些是左右事物变化的法则,老子称之为“常”。《道德经》第十六章说:“知常曰明。”接下去说:“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这是说,知道事物变化的常理,人的思想就明智,明智的人就得以避免偏见;没有偏见,人的思想才能全面;思想全面才能胸怀广阔;胸怀广阔的人得见真理;得见真理的人将持续不败,终身也不会跌倒。
为人处世
在《道德经》第十六章里,老子告诫人们:“不知常,妄作,凶。”人应当懂得天地间万事万物流动变化、相反相成的常理,为人处世要合乎自然的常理,这便是老子所说的“知常曰明”。具体如何实践呢?老子以为,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就某件事,他就要把自己放在成就事情的对面;如果他想保持任何事情,就要承认在事情之中已经有了它自身的对立面。如果一个人想要强大,他就首先要看到自己处在一个软弱的地位。如果人们想要保持资本主义,就要首先看到其中已有某种社会主义成分。
因此,在《道德经》第七章里,老子向人们说:“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在第二十二章里,他又说:“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自是、不自伐,这是老子所强调的首要之点。
在《道德经》第四十五章里,老子还说:“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第二十二章又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不求全,这是老子所强调的第二点。
道家最关心的问题是:人生在世,怎样才能全生?怎样才能避祸?(请参阅本书第六章末)这里便是老子的回答。他认为,一个谨慎的人应当温和、谦虚、知足。温和就能保持自己的力量强大。谦虚就能使人不断进步。凡事知足,使人处任何事情,不致过分。如第三十二章告诫人们:“知止所以不殆。”又如第二十九章所说:“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过分)。”
所有这些都可以从“反者道之动”的原理中引申出来。道家的“无为”,也同样可以从这个总原理中引申出来。道家主张无为,并不是叫人完全不动,或不做任何事情。它的用意是叫人不要以多为胜,“少”就是抓住要害;也意味着,行事为人不要矫揉造作,不要恣肆**。
人的活动也如其他东西一样,过多就反而有害。人做一桩事,是想完成那一桩事。如果做得过分,结果可能比不做更糟。中国有“画蛇添足”的故事,叙述两个人比赛画蛇,先完成者获胜。而那个先完成者看另一个人落在后面,就利用自己占先的富余时间,为所画的蛇再添上四只脚。这样一来,他所画的就不是蛇,结果转胜为败。这是告诫人:行事过分,将招来失败。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八章里说:“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意思也是说,行事不要过分,并不是叫人不要做事。
矫揉造作和轻率放肆是顺其自然的对立面。老子认为,道就是万物之所由来。万物在生成过程之中,都有“道”在其中。在万物之中的“道”就是“德”,“德”的含义是“能力”或“品德”,它可以解释为万物本有的品质,也可以解释为在人伦关系中的德行。因此,“德”就是事物的本性。这就是《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所说的“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是万物的由来,“德”则是万物本性的依据。
按照“无为”的理论,人的活动应限于“必要和顺乎自然”的范围。“必要”是指达到某个具体有限的目标;“顺乎自然”是指按照时势和事物的本性,不强行要求。人行事为人,要力求平易朴实。“朴”是老子和道家的一个重要思想。道就是“朴”之最,因为它连名字也没有(《道德经》第三十七章称道是“无名之朴”)。其次是“德”,它就是事物天生的本性。人要循德求道,道和德就要求人简朴。
人顺德,就是顺事物的本性行事,这时人的生活就超越了世俗的是非善恶。老子在《道德经》第二章告诉人们:“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因此,老子蔑视儒家道德所主张的仁义,认为那是由于人对万物的由来和万物的本性疏离而产生的。《道德经》第三十八章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这是道家和儒家思想冲突的一个事例。
照道家的看法,人失去了原有的德,乃是因为欲望太多,知识太多。人竭力满足欲望,以求快乐。但是,欲壑难填,当人力求满足无穷的欲望时,所达到的适得其反。老子在《道德经》第十二章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因此,《道德经》第四十六章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这是老子强调清心寡欲的由来。
和强调寡欲相联,老子还强调,人要弃智。老子看到,知识本身就是欲望的一个对象;它又引起人的更多欲望,成为人满足欲望、达到目的的帮手。知识既是欲望的主人,又是欲望的仆人。人的知识越多,就越不知足、不知止。因此,《道德经》第十八章说:“智慧出,有大伪。”
政治理论
从上述思想中,老子发展出他的政治理论。道家和儒家相同的一点是:认为在理想国里,国家首脑应当是一个圣人,唯有圣人才能担当起治国的重任,圣人也应该成为理想国的统治者。道家和儒家不同的地方在于:儒家认为,圣人治国,应当为大众多做事情;而道家认为,圣人治国,不是要忙于做事,而是要裁撤废除过去本不应做的事情,以至“无为”。老子认为,世事纷繁,种种烦恼,不是因为事情做得太少,而是因为事情做得过多。《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里写道:“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老子认为,圣人治国的第一桩事乃是废除这些事情。如《道德经》第十九章所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又如《道德经》第三章所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圣人治国,要除掉世上祸害的根源。继此之后,圣人将实行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世事将自然取得成就。这便是《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道家的另一个看似矛盾的主张是“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是万物之所由来。它不是万物中之一,因此它也不像万物那样不断流动,但万物自然从中生发出来,万物流动不居就是道。因此,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家认为,国君就应当以道为法,自己无为,而让大众各尽其能。这是“无为”的另一层意思。它经过若干演化,后来成为道家的一个重要主张。
儿童的知识和欲望都比成人少,他们离德不远。因此,《道德经》第二十八章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第五十五章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婴儿的率性纯真是人人都应当极力保持的。正因为儿童的生活最接近人的原初状态,所以圣君期望他的民众都像婴儿。如《道德经》第四十九章所说:“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又如《道德经》第六十五章所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这里的“愚”是指质朴纯真。圣人不仅希望他的子民“愚”,也希望自己愚,如《道德经》第二十章所说:“我愚人之心也哉!”在道家思想中,愚并不是一件坏事,倒是一项巨大的美德。
但是,圣人的“愚”和常人以及儿童的“愚”是否一样呢?当然不一样。圣人的“愚”是修养得来的。它高于知识,比知识是多一些东西,而不是少了一些东西。中国人有一句谚语:“大智若愚。”圣人的愚是大智,而不是常人和儿童的“愚”。常人和儿童的“愚”是自然决定的,圣人的“愚”是心灵经过努力而达到的成就,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后来的道家往往对两者不加区别,在下面讨论庄子的哲学思想时,我们对这一点会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