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第2页)
里卡多一怔,刚要开口回答,莱昂却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不必急于回答,给自己留些时间,在往后的日子里去感受和思考。实际上,你甚至都不用回答我。你真正需要回应的,只有你自己的心。”
里卡多再度愣住,下意识地转过头,恰好迎上我满含同情投来的目光,“我爸爸是个热爱探讨哲学问题的建筑师。”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阿尔玛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本相册,眼睛轻阖成了一弯细缝,“所以呀,胡安和他这个女婿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冲阿尔玛招手:“外婆,快来这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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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点着阿尔玛翻开的相册,向里卡多介绍,“瞧这张,这是达尼尔,他十来岁的时候又黑又瘦,简直像个疯狂原始人。”
“奶奶,我的照片就别拿出来示众了吧!”达尼尔发出一声哀嚎。
“你是捎带上的配菜。”我调侃道,“不得不说,在你的衬托下,我显得更加白净了。”
“佐伊小时候漂亮得像个洋娃娃。”阿尔玛慈爱地看了我一眼。
“佐伊一直都非常可爱。”里卡多赞同道。
“喏,就是这一张。”阿尔玛翻过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说。
这是——我好奇地凑上前去,目光刚一触及照片,瞳孔就瞬间放大了。
“这是我?”里卡多错愕道。
我们眼前的这张照片里,竟有一个年少的里卡多!
照片里的他,一头棕发柔顺服帖,穿一件纯白T恤,稳稳地将一团粉泡泡糖似的小女孩抱在怀中。他们站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门前,餐厅的遮阳篷红白相间,窗户上装饰着两弯嫩绿色橄榄枝,似蜻蜓触须。
彼时二十来岁的他,一口白牙闪着微光,褐色的眼眸清澈温柔,如同长毛牧羊犬的眼睛。而他臂弯中的小女孩,一头栗色泛金的浓密长卷发肆意垂落,一双冷幽幽的碧眼,右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左手牵着一只正浮于半空中的银色气球。
“那是2003年的事了。”阿尔玛回忆道,“那年佐伊六岁,来马德里过暑假,我们就带着她去西西里岛旅行,途中还特意绕路去了趟米兰,为了拜访一位老朋友。那天中午,朋友带我们去了一家非常地道的米兰传统餐厅,你和你的家人就坐在我们旁边那桌。”她朝里卡多偏了偏头,“当时有好几个女孩过来找你合影,要签名,我们才知道你是一个足球明星。”
“真的吗?”趁着阿尔玛停下来喝茶的间隙,我急忙问。看得出,屋子里除了阿尔玛以外,每个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显然,这件往事对他们来说同样新鲜。
“妈妈,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布兰卡忍不住说道。
“亲爱的,我记得那会儿你正和莱昂在东南亚考察呢。”阿尔玛放下茶杯,解释道,“那段时间,我们常常联系不上你们。”
我拧紧眉心,陷入思索:“我记得小时候去过米兰,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儿遇见过里卡多。”
我试图在记忆的深处挖掘,那些模糊的影像和话音开始在脑海中时隐时现,浮沉起落,它们被一点点推挤着,冲刷着,显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但关于里卡多的记忆,仍旧执意从我手中飘去,留给我一片空荡荡、毫无所依的空气。
阿尔玛又对里卡多说:“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佐伊不停往你那边瞧,我们打趣问她为什么老看你,她脆生生地说‘我喜欢那个大哥哥’。”
里卡多一下子笑出了声,我感觉耳朵根开始发烫了。“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我嘟囔道。
阿尔玛笑眯眯地看向我:“当时我们都觉得很新奇。你外公逗你:‘你昨天还念叨着喜欢半人马喀戎呢,怎么今天又喜欢起人类来了?’你回答说:‘因为这个大哥哥像天使。’吃完饭,你怎么都不肯离开,还跑到卡卡身边,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卡卡瞧你可爱,便提议抱着你拍张照,这才有了这张照片。”
说完,阿尔玛把照片取下来,翻到背面,上面果然有两行字。
给小佐伊:愿你的世界永远被爱环绕,愿你像飞驰的足球一般,无论飞向何方,都能划破长空,勇往直前!——卡卡
我一下子怔住了。这些字迹虽然已经褪色,但它们承载着的祝福却依旧清晰。当时的里卡多,那个被我视为天使的大哥哥,是小小的我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吗?
一种奇妙的联系,仿佛穿透了时空层层叠叠的壁垒,将童年的我和现在的我紧紧相连。
时间,这位无形的雕刻家,或许能够重塑万物,悄无声息地带走无数记忆碎片。然而,在它漫长的流转中,总有一些情感能抵御时间的雕琢。它们如此显眼,分辨它们就如同在碎裂一地的玻璃渣中捡拾起闪闪发光的钻石。
于是,我们俯身将它们一一拾起,永远鲜活地留存于心灵深处,让它们在那里扎根、抽芽、绽放、结果,直至这些情感最终成为我们性格中无法分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受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