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第1页)
酒店一楼的洗衣房里,洗衣机和烘干机正轰轰运转着。我把一篮衣服往正数第三个洗衣机里丢。
这家四星级酒店坐落在一个僻静的海滩附近,在网站上评分颇高,自诩拥有宽敞的落地窗,正对着蔚蓝大海和洁白沙滩。“房间配备高级按摩椅!高级按摩浴缸(可容纳两人)!高级自动马桶!”
等到我入住的时候才被告知,想使用任何带“高级”前缀的设备都需升级房型、另外加钱——倘若要付那样额外一笔钱,我的预算就要超支了。因此,我只能舍弃了期待的高级按摩浴缸,搬进了一个只带有落地窗的标准房间。
早在今年四月,美国的大学就开始陆续放暑假,而芝加哥大学一直拖到了六月份才正式放假。不过学校似乎考虑到可怜的学生们已经忍受了将近小半年无比糟糕的寒冷和大风天气,于是非常慷慨地给了我们长达121天的假期。
我关于暑期的计划是早就制定好的:六月份留在学校修暑期学分,七月马不停蹄地赶去参加一个人类学专题的国际项目。八月开始,我则计划全面放松,先飞往南部,找一个海边度假胜地,享受两周的阳光和大海。若能把苍白的肤色晒得稍微健康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然后,我计划飞去马德里看望外祖父母,九月再飞回中国与父母团聚。就目前而言,暑期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关上洗衣机门,按下启动键,思绪飘回到刚放暑假时,我对大学室友们透露将要去佛州度假,她们大笑着怂恿我带上最性感的比基尼。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去沙滩上躺着就行了。你是个漂亮姑娘,会有源源不断的帅哥过来找你搭讪的!”
“去找个热情的东南海岸肌肉男约会。”来自明尼苏达州的室友露娜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她的家乡冬天最冷的时候温度可达零下40华氏度),“寒冷地区的男孩子都太冷静,太敏感了。”她是“地缘性格说”的忠实拥趸。
“其实我最喜欢南美的小伙子们,不过我们在北美。”她耸耸肩,“佛州也还凑合。”
虽说我没把室友们的打趣放在心上,却也忍不住暗自期许,假如能邂逅一场奇妙缘分,或许也不错。当然,对方必须是个帅哥,且绝不能头脑空空。
比如,几天前遇到的那个——里卡多。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他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犹如那位被月亮女神偷吻的牧羊人恩底弥翁。而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在用笑容向我诠释拉丁美洲最热烈的阳光。
那天傍晚,我们没有交换电话号码,而是默契地约好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去海边散步。
事实上,接下来的三天,就像是被施了某种温柔的魔法。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酒店大堂碰了头。没有任何尴尬的寒暄,里卡多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野餐篮,卢卡则像只快乐的小狗跑在最前面。
我们沿着海岸线向北走了很远,直到身后的人声彻底隐没。天空没有透出一丝日光,仿佛被一整块湿漉的灰绒覆盖。阴云之下,蹲踞着一圈圈黑色礁石的滩涂在视线里徐徐展开。这里缺少了白沙滩,海水却因此显出一种决绝的清澈——不再是近海浑浊的蓝,而是近乎透明的孔雀石般的碧色。
“这里很像是电影里的那种无人海湾。”我大笑着甩掉鞋子,赤脚踩上礁石。没有烈日的暴晒,光滑的石头表面竟然凉丝丝的。
我们在水里打水仗,我和卢卡一组,一起对付他爸爸。他爸爸像个因为踩到贝壳而夸张大叫的大男孩,引得我们哈哈大笑。中午,我们在礁石上分享了午餐。我惊讶地发现,里卡多居然随身带了一块野餐垫和一瓶冰镇的白葡萄酒。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把高脚杯举到眼前,盯着杯壁上倒映着的不着边际的满满海水,抿了一口酒。
“为了这次度假,我做了很多功课。”他抬头冲我眨眨眼,把切好的三明治递给卢卡,“而且,我想让卢卡,还有你,有一个快活的假期。”
“你真的是个很棒的同伴。”我真诚地夸奖他,“谢谢你带我来这片特别的海岸。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们三个人拥有了整片天地似的。”
“其实我也是偶然发现这里的。”
“偶然?”
“嗯,”他点头,目光飘向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一天凌晨,卢卡早就睡熟了,而我睡不着。我从酒店出来沿着海岸线一直走,忽然很想找一处,孤独的海。于是,我走到了这里,爬到礁石上,对着海发呆。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海风卷着细碎的浪声掠过,半晌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过,今天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不一样?”
“之前只是觉得这里安静,无人打扰。”他的视线落到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轻轻移开,落在我挂着海沫的发梢上,“今天……好像真的有了拥有这片天地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个喜欢这种安静的同伴。”
我的心就那样跳漏了一拍。下一秒,我别过脸,仿佛对滩涂上爬过的小螃蟹起了极大兴趣。它们横着身子,慌慌张张地钻进湿软的沙洞
“哦……”我应道。
还有一天,我们开车去了一个水族馆。那是卢卡最期待的行程。整个下午,里卡多都在耐心地给卢卡讲解各种海洋生物的习性。我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高大的男人蹲下身,用那双修长的手握住卢卡的小手,一同指向巨大的玻璃幕墙里游动的海洋生物。
深蓝色的水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来自深海的王子。珊瑚花园里的王子,属于小小人鱼的王子。
中途休息时,卢卡跑去买糖果,我和里卡多坐在长椅上。水族箱就在我们身后,巨大的魔鬼鱼无声地滑过,仿佛时间的幽灵。
“你一个人带卢卡出来,不累吗?”我随口问,目光追随着那条魔鬼鱼,转而移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