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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殿下的(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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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起身时,指尖先在姬别情颈侧的被褥上悬停片刻,才缓缓探向他的额头——掌心贴上那片皮肤时,他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动,确认没有染上重伤后的灼热温度,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半分。他屈膝蹲在榻边,手臂小心地穿过姬别情膝弯与后背,指尖刻意避开肩颈处渗血的伤口,连呼吸都压得极缓,生怕气流带动的震动会扯动对方的痛处。

姬别情意识昏沉,却在被抱起的瞬间本能抬手,攥住李俶衣襟上绣着暗纹的领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溢出的闷哼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没有挣扎,反而将脸轻轻往李俶胸前贴了贴,隔着衣料感知着对方平稳的心跳,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任由自己被护在怀中,一步步往洞外停着的马车走去。洞顶水珠仍在敲打陶碗,温泉暖意被身后夜风卷散,唯有李俶怀中的温度,稳稳裹着他。

马车早已在洞外空地候着,玄黑色车帘边缘绣着银线暗纹,在夜色里泛着淡光。暗一无声上前,利落地掀开车帘,暖黄的灯油光晕立刻水般漫出,照亮铺在座位上铺着厚厚的雪白羊绒毯,柔软得仿佛新落的积雪,角落的小铜炭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橙红的火苗安静跳跃,散发出持续不断的暖意,连车壁内侧都加挂了一层薄绒帘,将可能渗入的寒风彻底阻挡在外。

李俶弯腰,将怀中的人极其缓慢地安置在绒毯上,动作慢得近乎刻意。待姬别情躺稳,李俶又俯身,仔细将他身侧的锦被边缘掖紧,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腕间缠绕的白色纱布时,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肌肉瞬间的瑟缩。李俶的动作当即顿住,转而用指腹在锦被柔软的缎面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似是一种无言的抚慰。

待两人坐定,暗一落下车帘,彻底隔绝了洞外的凛冽与昏暗。

车厢内顿时成为一个独立、温暖、安全的小世界,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彼此交错的呼吸。姬别情靠在柔软的靠枕上,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李俶的侧脸。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却也让眼底不易察觉的青影和微陷的脸颊更为明显,比记忆中风华正茂的广平王模样,清瘦憔悴了不少。

姬别情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刚从重伤中缓过的沙哑,像蒙了层细沙:“殿下,我们去哪?”

李俶正微微倾身,用银质的火箸拨弄炭炉里的火炭,让暖意更均匀地弥漫开来。闻言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姬别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上,眼神里的锐气尽数收敛,只余下温和,连语速都刻意放得平缓,尾音里浸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迁就:“回凌雪阁,或是我的寝宫。你想去哪养伤?”他给出选择,凌雪阁有他们共同的过往痕迹,或许能唤起姬别情些许模糊的记忆;而他的寝宫戒备森严,太医署近在咫尺,于伤势调养最为有利。将这决定权交出去,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体贴的让步。

姬别情沉默了片刻,视线缓缓扫过车壁内侧绣着的暗纹——那是凌雪阁特有的银铃图样,铃铛的弧度、流苏的线条,都与他焚海剑的剑穗如出一辙。恍惚间,脑海里闪过些零碎的过往片段,却快得抓不住,他喉结轻轻滚了滚,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听殿下的。”

李俶没再追问,只是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温着的药汤——食盒是双层的,外层裹着棉絮保温,内层的白瓷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舀起一勺,先放在唇边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才递到姬别情唇边。看着对方小口小口地将药汤喝完,他又取出一颗蜜饯,放在他舌尖,压下药味的苦涩。待将空碗放回食盒,他又从座位下取出一个更柔软的靠枕,仔细垫在姬别情腰后,调整到最承托伤处的角度,自己才坐回原位。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盐矿谷的碎石路,发出平稳的轱辘声,像是在夜色里哼着低浅的调子。车厢里的暖灯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车壁上,忽明忽暗,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扮成车夫的暗一坐在车头,腰间别着短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岩壁,生怕有幽冥教的残党埋伏。忽然,他压低声音,朝着车内的方向禀报:“殿下,前方有一队人马过来了,看服饰是鬼山会的人。”

车内,李俶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无意识地捻着衣料上精细的刺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无事,继续走。”然而说话的同时,却下意识地往姬别情那边靠了靠,半边身子挡住了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他不想让外面的人看清车内的情形。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对面传来,越来越近,像是急促的鼓点,敲在夜色里。海瀚与白非人带着几名鬼山会影卫,正策马狂奔,马背上的人影身姿紧绷,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马鞭扬起的声响在空旷的谷道里格外清晰,显然是急着赶回鬼山城报信。很快便在狭窄的谷道上错身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扑在马车车帘上,留下浅浅的灰痕,又迅速被夜风卷走,没留下半点痕迹。

海瀚策马经过马车时,眼角余光飞快扫过车厢,透过车帘的缝隙,隐约看到两道相依的人影,其中一道的衣袂纹路似乎有些熟悉,却因速度太快,没等他看清细节,马儿便已经冲了过去。他满心思都在盐矿谷的变故上——姬别情的伤势、李俶的突然现身,桩桩件件都容不得耽搁,只想着尽快将消息报给谢采,起初并未在意那辆马车。

可跑出约莫数十步后,海瀚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像是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在脑海里打转。他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低嘶,前蹄扬起又落下,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白非人也跟着停住,疑惑地凑上前,拉了拉缰绳:“海首领?为何停下?会长还在等消息!”

海瀚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望向那辆早已远去的马车,夜色中只余下一个模糊的玄黑轮廓,正缓缓消失在谷道尽头。方才错身而过时的风意似乎还留在鼻尖,他皱着眉仔细回想,忽然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气息——那是冷冽中带着清苦的梅香,是姬别情常用的冷梅熏香,哪怕混在尘土与夜风中,也带着独特的辨识度。他的心猛地一紧,脑海里瞬间闪过姬别情在盐矿谷重伤的模样,可再想细看时,马车已经走得远了,连影子都快要看不清。

“海首领?”白非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担忧,“你盯着那马车看什么?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海瀚收回目光,强行压下心头的惊疑与某种不祥的预感。此刻鬼山会内部局势微妙,没有实证的猜测只会徒增混乱,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干扰会长的计划。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下去:“那气息……”话到嘴边,又咽回,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许是错觉。走,速回总坛!”

说罢,他重新扬起马鞭,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再次奔腾起来,朝着鬼山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淹没在夜色里,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打着旋,慢慢落下。

而马车内,姬别情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微微侧头想往车帘那边靠,却被李俶轻轻按住肩膀——对方的掌心带着暖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别乱动,伤口会裂。”李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柔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姬别情动作一滞,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但终究是依言靠了回去,只是目光仍不由地瞟向微微晃动的车帘,那点未能看清外间的疑惑,像细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浅浅的涟漪。

李俶看着他眼底的倦意越来越浓,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蝶翼,轻轻颤动着,显然是撑不住了。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姬别情的发顶,指腹蹭过柔软的发丝,语气放得更柔,像是在哄劝:“好好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听到这话,姬别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像挂了铅块,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绵长。他轻轻应了一声“嗯”,声音轻得像梦呓,头不自觉地往李俶身边靠了靠,最终抵在对方的肩头,沉沉睡去。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李俶垂眸,凝视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指尖极轻地掠过对方颊边,将那些扰人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触及姬别情颈侧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那一点细小朱砂痣时,他眼底深处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歉疚,有失而复得的小心,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彻底察觉的、深埋于骨血中的偏执与占有。

马车平稳地前行,轱辘声与车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交织,奏出一支安谧的夜曲,在盐矿谷空寂的夜色里缓缓流淌。车窗外,黝黑的岩壁无声后退,偶有月光透过帘隙,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悄然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将那方寸天地,笼罩得无比静谧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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