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香醇(第2页)
在她小小的心秤上,自然是更偏袒那常常“受气”、又格外宠爱她的爹爹。
于是,小判官皎皎,开始了她的“审判”。她先走到杜清臣面前,伸出小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语气老成:
“爹爹,你不可以总和娘亲大声说话。”
杜清臣立刻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大声,吓到我们皎皎了。”
皎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鱼阅微,小脸绷得更紧了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指控:“娘亲!你平日里,就总是指使爹爹!让爹爹改诗!说爹爹这里不好,那里不对!爹爹都让着你了!你还凶他!”
鱼阅微被女儿说得一愣,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想要辩解:“皎皎,娘亲没有凶,娘亲是和爹爹……切磋学问呢……”
“就是凶了!”
皎皎小嘴一撇,打断她,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她歪着头想了想,很快做出了“判决”,小手一挥,颇有气势地说道:
“所以,今天要罚娘亲!”
杜清臣在一旁,听着女儿为自己“伸张正义”,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拼命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看着。
鱼阅微笑着问道:“哦?那皎皎要如何罚娘亲?”
小皎皎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想到了平日里娘亲弹琵琶时,那温柔动听的样子,立刻有了主意。她挺起小胸膛,宣布道:
“罚娘亲——给爹爹,给皎皎,还有外祖母、外祖父,弹一曲最好听的琵琶!要弹到我们大家都开心了才行!”
这个“惩罚”,既体现了她对母亲的“制裁”,又满足了自己想听曲子的愿望,还惠及了全家,可谓一举多得。
杜清臣第一个表示拥护,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对鱼阅微道:“夫人,既是皎皎的判决,为夫觉得……甚为公允。您看……”
鱼阅微看着女儿那不容置疑的小模样,又看看夫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嗔怪地瞪了杜清臣一眼,终究败下阵来,弯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宠溺地笑道:
“好,好,娘亲认罚。这就去取琵琶,给我们的小判官,还有……‘受气’的爹爹,弹一曲,可好?”
“好!”皎皎立刻眉开眼笑,拍着小手,方才的“威严”瞬间消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甜美可人的小娇包。
鱼玄理此时也闻声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闻言抚掌笑道:“好好好!这个惩罚好!许久未曾静心听微微弹奏了。”
鱼阅微看着这三个“同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转身,走到书斋一角,取来她那把心爱的紫檀琵琶。一家人便移步庭院,在木棉树下团团坐定。傅氏也闻讯赶来,笑着加入了听众的行列。
春日暖阳透过繁茂的木棉花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鱼阅微抱着琵琶,坐在一张竹凳上,微微垂首,调试了一下琴弦。
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鼻梁挺秀如玉管,带着几分不减当年的清冷之气,然而眉眼间经岁月与温情浸润,早已褪去了少女时的娇纵,更为沉静。几片红硕的木棉花瓣悄然飘落,恰好点缀在她月白色的裙裾和肩头,宛如画中点睛。
她略一沉吟,指尖轻抚琴弦,并未选择那些技巧繁复的新曲,而是弹奏了一支旋律相对简单、却满载着回忆的曲子——
正是当年在永崇坊,杜清臣翻墙送来诗稿求和那日,她与他一同探讨、修改后定稿的《春涧流》初始版本。琴音淙淙,活泼明快,仿佛带着长安永崇坊那个春日午后阳光的温度,与少年人争吵后又和好的青涩。
杜清臣就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几年的南州生活,并未磨去他眉宇间的书卷气,反而更添了几分山水滋养出的疏朗。那双剑眉依旧英挺,此刻却柔和地舒展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弹奏的妻子身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这琵琶声。
下颌处冒出的些许青色胡茬,为他清癯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魅力。他看着花瓣落在她的肩头,看着她专注弹奏时微颤的睫毛,一时怔住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春日庭院的和风与木棉幽香之中。
短暂的寂静后,叫好声与掌声同时爆发开来。
“好!弹得好!”鱼玄理率先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欣赏,“此曲虽简,意境全出,更难得是其中情致,历久弥新啊!”
傅氏也笑着点头:“微微的琵琶,是愈发精进了,这曲子听着,叫人想起了旧事。”
小皎皎更是兴奋地拍着小手,扑到鱼阅微怀里,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赞美:“娘亲弹得最好听!比爹爹念诗好听多啦!”
杜清臣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将妻女一同揽住,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满。他低头,在鱼阅微耳边轻声笑道:“看来,日后微微若再惹我不快,便让皎皎罚你弹曲,倒是一桩美事。”
鱼阅微嗔怪地睨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却皆是掩不住的笑意,轻轻靠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