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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影照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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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深处,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郁地盘旋,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空寂。

李湛搁下朱笔,御案上摊开的,是柳文渊新呈上的《考课新法细则》。墨迹犹新,字字句句,皆是对旧例的革鼎,对陈腐的鞭挞。

他看着,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另一份笔迹——更清峭,更飞扬,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锐气,如同它的主人,曾在无数个深夜,于这殿中,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又或是,在烛火摇曳下,露出狡黠如狐的笑意。

如今更名为《南山野客刍议》。

那名字,那文字,连同那弹着琵琶、眼神却灼灼如星火的身影,早已成为他心底一道无法愈合、亦不愿愈合的伤口。

世人只道他爱其才,怜其色,甚或,如那些隐秘流言所揣测,藏着一份天子对玩物的、不容亵渎的占有。

唯有他自己知晓,她是如何将他从九五之尊的迷梦中彻底惊醒。

她不是玩物,她是镜子,映照出他曾经的优柔与妥协;她是淬火的铁锤,砸碎了他对门阀世族最后的幻想;她更是以自身为祭品,为他铺就一条更为孤绝、却也更为坚定的帝王之路。

他给了她“助道之功”的评语,给了她胜业坊的宅院,给了她远离宫闱的自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补偿,亦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放逐。他懂她的飞扬,便不能再以金丝笼折其羽翼。

只是,这深宫,因她的离去,愈发显得空旷而冰冷。

高内侍悄无声息地步入殿中,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他垂手侍立,直到李湛从奏章上抬起眼,才躬身细语:“大家,老奴从乐游原回来了。”

李湛“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奏章上,状似随意地问:“如何?”

“人山人海,盛况空前。”高内侍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鱼大家一曲《潇湘水云》,技惊四座,杜舍人赞其为‘乐道’。”

“乐道……”

李湛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弯了一下,似欣慰,又似自嘲。她终究是鱼阅微,便是折了翼,失了那惊世骇俗的反弹琵琶,亦能在绝境中另辟蹊径,臻至化境。

“她……气色如何?”

“清减了些,但精神尚好,眉目间颇为沉静。奏罢即离,未有多留。”

李湛沉默了片刻。

胜业坊的宅院,是他亲手所选,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经他默许。

他知道那里有她喜欢的梅树,有开阔的庭院,可以听到市井的喧嚣,感受到四季的流转。

他给了她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安宁。可这安宁,是否就是她真正想要的?或者说,在经历了那般轰轰烈烈后,这寻常巷陌的平静,对她而言,是否……也是一种寂寞?

一种连他自己也辨不分明的心思,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来。他想知道,在那个只有幼犬和梅枝的小院里,她究竟是如何度日的?是否……还会偶尔想起这深宫,想起他?

“她平日……都做些什么?”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高内侍何等玲珑心肝,早已从天子那过于平静的语调下,品出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斟酌着词句,回道:

“鱼大家深居简出。平日或调弄琵琶,或与来访的曼曼娘子等研习妆粉胭脂,或与杜待诏品茗论艺。杜舍人……时常前去拜访,言谈似乎颇为投契。”

“杜清臣……”

李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了敲。那个曾经只知风月的翰林待诏,如今倒成了她座上的常客,能听她新曲,能与她谈天。而他,这天下之主,却只能通过内侍的只言片语,拼凑她的生活。

酸涩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她……可曾提及宫中,或是……朕?”这句话问得极轻,几乎要消散在沉郁的香气里。

高内侍头垂得更低:

“鱼大家从未主动问及。老奴送东西去时,她只谢恩,并不多言。至于大家遣人送去的信……”

他顿了顿,“鱼大家皆收入一个紫檀木盒中,置于书架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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