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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制术上(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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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此刻若被愤怒与权术蒙蔽双眼,举起屠刀,掀起更大规模的清洗与报复,这与崔弼等人凭借门第权势肆意打压异己,又有何本质区别?无非是换了一拨人,重复着同样的血腥游戏。这绝非鱼玄理、林寰,乃至阅微心中所期盼的清明世道。

以杀止杀,仇恨只会更深。以暴制暴,暴虐只会更烈。这绝非他们想要看到的结局,也必将使长安陷入更大的动荡,甚至动摇国本。

明日,便是大朝会。各方势力必将借此发难,逼他表态,逼他做出最终裁决。是顺势彻底清洗门阀,还是迫于压力妥协,抑或……有第三条路?

他凝视着鱼阅微沉睡的容颜,仿佛想从她那片静谧中汲取力量与智慧。许久,他眼底的迷茫与挣扎渐渐褪去,一种明澈而坚定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缓缓升起。

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立下誓言:

“阅微,朕……想明白了。”

“杀戮与报复,解决不了根本。只会让仇恨的种子深埋,让这朝堂永无宁日。”

“你曾问朕,‘道’在何方。朕以往或囿于权术,或困于私愤,未能深解。如今……朕似乎窥见一线天光。”

“明日朝会,朕不会如他们所愿,掀起血雨腥风。朕要……‘以道制术’。”

他一字一顿,将这四字说得极其郑重。

“何为道?法度是道,公正是道,任人唯贤是道,天下为公是道!朕要立的,是超越门阀、寒士之争的‘道’!朕要以此‘道’,来驾驭、规范所有的权谋‘术’!”

“崔弼之罪,自有国法裁断,依律论处,不枉不纵,但绝不株连无辜,扩大事端。袁珩杀人,亦按律审理,不因其寒门出身而轻纵,亦不因其所杀为士族而加重其刑。”

“变革,仍要继续。但非以仇恨驱动,非以一方压倒另一方为目的。朕要做的,是建立一套更公正的章程,让鱼玄理公、让林寰、让你……让你们所期盼的,那个不论出身、只论才学的局面,真正有机会实现。”

他话音方落,高裕便悄无声息地步入,躬身呈上一封奏折:“大家,翰林待诏杜清臣,有密折呈递。”

李湛微微蹙眉,杜清臣?莫不是劝他为阅微报仇来的?

他接过,展开。杜清臣的字迹清隽从容,内容却直指核心:

“……陛下明鉴,近日之事,朝野汹汹。臣观之,门阀寒士,如水火相激。若扶寒抑贵过甚,则世家惶惶,恐生巨变;若压寒护贵失当,则士子寒心,怨气郁结。无论偏向何方,皆如扬汤止沸,非但不能息争,反令仇怨愈深,冤冤相报,循环往复,岂有尽时?”

“……昔者太宗皇帝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非独指庶民,亦包含士人。无论门阀寒士,皆为国之子民,陛下之股肱。陛下为舟,当行于公道之江河,而非偏注于一渠。唯有超然于门户之争,执中而立,以法度为衡器,以贤能为标准,使天下人皆可见:才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如此,则门户之见渐消,贤能之士竞进,方为社稷长治久安之道……”

杜清臣的奏折,如同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将朝局利害剖析得淋漓尽致,其核心竟与李湛方才的领悟不谋而合——不能扶一方太过而致另一方反扑,陷入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必须立于更高的“道”,以法度与公正来驾驭全局。

这封奏折,来得恰是时候。如同最后一块砝码,稳稳地落在了李湛心中的天平上,让他那份源于对阅微承诺的决断,更加坚定,更加无可动摇。

他合上奏折,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块垒似被涤荡不少。他再次看向榻上的鱼阅微,嗤笑了一声:

“他倒是无愧于你那知音之名。”

“你听到了吗?杜待诏亦作此想。可见,此路并非朕一人痴念。”

“前路定然依旧艰难,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会轻易放弃既得之利。但朕既已择定‘以道制术’之路,便不会再回头。”

“你要快些好起来……朕需要你,这天下……也需要你这样的清醒之人。朕答应你,必竭尽全力,为你,也为这天下,挣一个你所期盼的……清明未来。”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依旧冰凉的手背上停留片刻,终是收回。

转身离去时,他的步伐不再沉重犹豫,而是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沉稳与决绝。

明日大朝会,他将不再是被各方势力裹挟的君王,而是手握“公道”尺规,决心为这混乱朝局划定方向的裁决者。

太极宫的烛火,依旧明亮,却仿佛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阴霾,映照着一条艰难却必须前行的道路。而榻上之人那微弱的呼吸,似乎也在这坚定的誓言与决断中,变得稍稍平稳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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