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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局未竟(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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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捧着这些价值连城的乐器,鱼贯而入,呈到她面前。

李湛站在一旁,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道:“你的手会好的。届时,你想弹什么都可以。”他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朕还记得,你最爱那曲《霓裳》。”

鱼阅微的目光从那排琵琶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脸上。她的眼神清亮,带着一种病弱也无法掩盖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陛下,”她轻轻地问,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斤重量,“送这些来,是希望妾…继续弹琵琶给陛下听吗?”

李湛心头一窒,竟无法立刻回答。

她不等他回应,便微微侧过头,望向窗外:“可是陛下,弹好琵琶需要心。妾的心…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和一个心死了的人,陛下还要演这出温情脉脉的戏码到几时?”

空气仿佛凝固了。

内侍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垂着头,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过。

李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恼怒,混合着无力挽回的挫败,在他胸腔里冲撞。他死死地盯着她,她却只是望着窗外,留给他一个苍白而倔强的侧影。

“都退下。”他声音冰冷。

宫人们如蒙大赦,慌忙放下琵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门掩上。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那几把无声的、华美的琵琶。

“你想让朕如何?”李湛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压抑着情绪,“你要朕承认什么?忏悔什么?”

鱼阅微终于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消瘦,显得更大,里面空荡荡的,映不出他的影子。

“妾什么都不敢要。”

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妾只想知道,陛下如今日日夜夜守在这里,是出于愧疚,是帝王的占有欲,还是…”

她停了一下,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微弱的、带着痛楚的波澜,“还是因为,那个会在曲江池畔,真心为一段琵琶喝彩的李湛,其实…还没有死透?”

又是这个问题。

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李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猛地背过身,宽大的袖袍因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拂动了榻边的纱幔。

他无法回答。

他能说什么?说那个李湛早已被皇权吞噬?说如今的皇帝只剩下经年的麻木和一丝不肯承认的、关于少年心气的残梦?说他守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害怕——害怕连这最后一点能映照出他过去影子的微光,也彻底熄灭?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鱼阅微眼中的那点微光,彻底寂灭了。她缓缓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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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药的时候到了。

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层层纱布,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因为伤得太深,皮肉外翻,虽然用了最好的金疮药,愈合的过程依旧缓慢而可怖。

药粉洒上去的瞬间,鱼阅微的身体绷紧,但她咬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暴露了她正承受的痛楚。

李湛就站在不远处。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在瞬间立刻转身,背对着床榻的方向。他的背影挺拔,如同山岳,是帝国最坚实的依靠。可若有人能走到他面前,便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紧抿的唇线也在微微颤抖。

他听着身后太医轻柔的动作声,听着她压抑的呼吸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伤口的样子。

那样深,那样决绝,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朝堂攻讦、边境战报,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恐惧。

他终于无法再站在那里。

他忽然转身,没有看榻上的情形,而是大步走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她那把被砸坏的旧琵琶。断了的弦蜷曲着,琴身破裂,露出了里面的木材,如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生命。

他撩起龙袍下摆,竟就这样毫无仪态地蹲了下去,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试图将那把破碎的琵琶拼凑起来。他的手指修长,断裂的木头茬口刺了他的手,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一片一片地,想要将它们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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