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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局未竟(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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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楼的晨曦,是从窗棂缝隙里偷溜进来的,带着长安城早市隐约的喧嚣,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药味。

鱼阅微是在一片温热的禁锢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腕间的钝痛先一步苏醒,紧接着,是周身被紧密环抱的触感。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纹,近得能看清每一片鳞甲的走向。

她怔了片刻,缓缓抬头。

李湛靠在她的床榻边,闭着眼,眼下有浓重的青影。他依旧穿着昨日的龙袍,袍角还沾着点点已经干涸的暗红,是她腕间流出的血。他就这样坐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以一种绝对占有却又莫名脆弱的姿态,睡熟了。

五年了,鱼阅微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这般毫无防备地看过他。少年天子,勤政的痕迹刻在他的眉宇间,即使沉睡,那眉头也是微蹙的,仿佛承载着整个王朝的重量。

此刻,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丝疲惫的平稳。有一瞬间,几乎要错觉,这不过是某个寻常的清晨,他们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腕间的疼痛刺破了这虚幻泡影。

她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想要挣脱这怀抱。只是这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他。

李湛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最初的迷茫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仓促的镇定。环抱着她的手臂,先是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怕她消失,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大半,只虚虚地拢着。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刻意放得平稳,仿佛昨夜那个失控咆哮、语出威胁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不提她自尽,不提他如何赶来,不提那满地的血和濒死的绝望。他只是如同过去无数次留宿后的清晨一般,抬手,指背轻轻蹭了蹭她苍白的脸颊。

“太医说失血过多,需好生静养。”他道,目光掠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像是怕被那白色灼伤,“想吃什么?尚食局的人在楼下了,让他们做了送来。”

鱼阅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表演这场若无其事的平静。她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开口时,声音微弱却清晰:

“陛下…不必如此。”

李湛的动作顿住了。

她移开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窗:

“妾既活了下来,便不会……”

她顿了顿,补充道。

“至少,不会在陛下看得见的地方。”

这话里的疏离和认命,像一根细针,扎进李湛的心口。他眸色沉了沉,终究没有发作。他只是收回手,起身,唤了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仿佛昨夜种种,真的只是一场噩梦,醒了,便该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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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宝月楼成了另一座微缩的宫闱。

李湛并未如常回宫理政,他将奏折都挪到了宝月楼的暖阁。白日里,他坐在外间批阅奏章,朱笔御批,决定着千里之外的生杀予夺,也平衡着朝堂上各方势力。偶尔,内侍会低声禀报,崔贵妃皇子安康,皇后娘娘过问了陛下的起居……

他听着,有时淡淡应一声,有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到了用膳时辰,他会走进内室,坐在鱼阅微榻前,亲自看着她用餐。尚食局送来的都是最精致的药膳,补血益气。她吃得很少,也很顺从,他夹到她碗里的菜,她都会安静地吃完,像个没有魂灵的木偶。

他试图与她说话。

“今日陇右来了捷报,大军击退了犯边的突厥。”他放下汤匙,像是随口提起一件趣闻。

鱼阅微垂眸看着碗中澄澈的汤液,轻声道:“陛下圣明。”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曲江的杏花开了,等你好了,朕陪你去看看。”

“谢陛下。”她依旧没有抬头。

他搜肠刮肚,想起她曾爱看杂书,便命人取来民间新出的话本,放在她枕边。“若觉无聊,可以翻翻。”

她看了一眼那装帧精美的话本,封面上写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她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又无力:“妾如今…看不进这些了。”

他所有试图搭建的、通往过去的桥梁,都在她这种死水般的沉寂面前,轰然倒塌。

他送来了新的琵琶。

不是一把,是好几把。有紫檀木嵌螺钿的,有梨花木雕如意纹的,还有一把,竟是用整块白玉雕琢而成,弦是冰蚕丝,华贵至极,却也冰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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