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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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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之征第六年,深秋。

玄月既望。

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日夜挤压着蓝曦臣。

连年的血腥拉锯、同道的不断陨落、仙门濒临崩溃的绝境,以及那不得不面对的、屈辱的“和谈”提议………几欲将这位素以“温润如玉”称世的泽芜君碾作尘泥。

清河聂氏一朝倾覆、身名俱灭,恰似雪上覆霜,为这本就阴云密布的战局添了三分天地不仁的苍凉。

是夜,姑苏蓝氏大营中军帐内,烛龙衔光已寂,唯有帐外巡夜修士手中风灯偶尔投来晃动的微光。连日殚精竭虑、又强行以琴音安抚军中躁动心神的蓝曦臣,终是支撑不住,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梦境。

意识沉入一片迷蒙的雾霭,随即,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梦里,似是……射日之征终于结束的时候。没有六年的煎熬,没有尸山血海的绝望,只有一种弥漫的、混杂着巨大疲惫与一丝虚脱般轻松的奇异感觉。仙门百家……似是惨胜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无边战火熄灭了。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而是草木的清新与……重建的忙碌气息。

恍惚间,魂驰万里,他竟身归姑苏,云深不知处。那片承载了无数雅正与清寂的仙府,正在重建。工匠与蓝氏子弟穿梭其间,搬运木材,修复屋舍,少了往日的静谧,却奇异地透出一股顽强的生气。

梦里……似乎落了雨。非“黑云翻墨”之疾,是那种江南特有的、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细雨,如烟似雾,将正在重建的山林殿宇笼罩在一片凄清迷蒙的水汽中。

空气湿润冰凉,寒湿侵肌,砭人肌骨。

他仿佛站在一处已修复大半的廊檐之下,静静地望着廊外如丝的雨幕,望着雨中渐渐恢复轮廓的云深不知处楼阁,望着眼前这片在烟雨中逐渐恢复轮廓的家园。雨水顺着青黑色的瓦当滴落,连成晶莹的珠串,在阶前石板上溅起细小而绵密的水花。

继而,他感觉到身边有人。

有人与他并肩站立,在这廊下,一同望着眼前迷离的雨幕。那人的身形轮廓极模糊,气息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与……安心。仿佛只要这个人在侧,那满目的疮痍与心底的隐痛,都可以暂时找到一个倚靠的支点。

一片寂静中,唯雨声沙沙。

那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极淡的惆怅:“上善若水,雨自天上来,本洁净无瑕。可落入这纷扰人间,染九土浊气,入沟渎潦淖,遂成‘行潦之水’,世人避之如秽,嫌它脏衣污履,碍足沾裳。”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凝视雨滴如何从檐角坠落,没入泥泞。

“可……水本质洁。人能浊水,水不浊人。奔流往复,其质无尘。”

他想转头,想看清身侧之人的面容,想问问此言何意……可梦境在此刻骤然变得模糊、动荡!

“谁?!”蓝曦臣猛地从案几上惊醒,身体因过度的紧绷和突然的动作而微微踉跄了一下,一手扶住案角才稳住身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帐内一片黑暗,唯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帐外,是真实的、属于前线军营的寂静,偶尔远处巡逻弟子疲惫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并无雨声。

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独自一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帐壁上,孤寂而清冷。

可那淅沥的雨声,那潮湿的气息,那重建的景象,那并肩而立的温暖感觉……清晰得令人心悸。

谁?

那个与他并肩而立,说出这番话的人……那个人……是谁?

是梦境无意识的拼凑,还是……某种潜藏的、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在身心极度疲惫时悄然浮现?

蓝曦臣莫名地感到一阵深彻骨髓的寒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与茫然的空洞。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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