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第3页)
但是,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拿开。
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覆盖着,停留着,通过紧密接触的皮肤,传递过来一种稳定而强大的力量,无声地分担着他的疼痛和紧张。
温州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离谱,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快要盖过医务室里所有的声音——校医的叮嘱、器械的轻响,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声。手背上传来的那份清晰无比的温热触感,比消毒水带来的尖锐刺痛感要鲜明、强烈一百倍。在那片刻的恍惚中,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陆川深掌心那些浅浅的、带着生命力的纹路。
校医一边利落地操作,一边习惯性地闲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小伙子年轻,恢复能力就是好。伤口看着吓人,但没发炎,清理得也很干净。不过接下来这几天是关键期,一定一定不能沾水啊。洗澡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最好……嗯,让家里人帮一下忙,或者想个办法把膝盖好好保护起来。”
让人帮忙洗澡?!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温州年,让他原本就因为疼痛和尴尬而泛红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直蔓延到耳朵尖,连脖颈都感受到了滚烫的热意。极度的羞耻感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手从陆川深的掌心下抽回来,仿佛那样就能掩盖住这个令人无地自容的联想。
然而,他微微一动,陆川深那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施加了一点力道,温和却坚定地按住了他企图逃离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动作。
“知道了,谢谢医生提醒。”陆川深代替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温州年,语气自然流畅地回应了校医的话,仿佛那个需要“帮忙洗澡”的人根本不是他背上这位已经快要熟透的番茄同学。
好不容易熬到换药结束,看着膝盖被重新包上干净洁白的纱布,温州年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艰苦的战役,浑身虚脱,一半是清创时实实在在的疼痛带来的,另一半……则是那种难以启齿的、混合着羞臊、心慌和某种奇异悸动带来的精神消耗。
陆川深扶着他从处置床上小心地下来,那只一直覆在他手背上、给予了他莫名支撑的手,也在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仿佛无事发生般地松开了,转身去拿靠在墙边的拐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仿佛刚才那漫长几分钟的紧握,真的仅仅是一种必要的、防止病人乱动的“医疗辅助手段”。
但手背上残留的清晰触感和灼人温度,却像一道烙印,久久盘踞在温州年的感知里,无法散去。
回去教室的路上,依旧是陆川深背他。
趴在那个并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安稳、散发着令人安心气息的背上,温州年沉默了很久。鼻尖萦绕着的,全是陆川深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而脑海里,则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医务室的情景:他蹲在自己面前时低垂的专注侧脸,他小心翼翼拆解纱布的灵活手指,以及……手背上那挥之不去的、坚定而温暖的覆盖。
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发酵,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喂,陆川深。”他闷闷地开口,声音因为脸埋在对方衣服里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嗯?”陆川深回应得很快,脚步节奏不变。
“你刚才……”温州年脑子一抽,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半天的疑问,不过脑子地冲口而出,“……是不是在趁机占我便宜?”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陆川深稳健的步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那瞬间的凝滞还是被温州年敏锐地捕捉到了。
“占你便宜?”陆川深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语调平稳,但仔细分辨,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意味,“你具体指的是哪方面?是背你这段路程所耗费的额外体力,还是处理你麻烦伤口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
温州年一噎,脸更红了,气急败坏地低声反驳:“……少装糊涂!我说的是手!你的手!”
“哦。”陆川深发出了一个表示了然单音节,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个。医学上,疼痛转移是一种有效的辅助方法。防止你因疼痛产生下意识的收缩反应,影响清创的彻底性,从而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必要的医疗辅助手段。”
又是这句“必要的医疗辅助手段”!简直成了他的万能挡箭牌!
温州年气得想磨牙,忍不住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别想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我!”
“嗯。”出乎意料地,陆川深居然淡淡地应了一声,直接承认了。
这坦然的承认反而让温州年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你‘嗯’什么?”
“我是故意的。”陆川深偏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声音几乎擦着温州年的耳廓传来,带着一点温热湿润的气流,拂过他敏感的耳尖,“故意让你分心,”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温柔的磁性,“这样,你的注意力被转移,就没那么疼了。”
温州年彻底呆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准确地撞了一下,一股酸酸麻麻的暖流瞬间从心口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颤。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故意让你分心”,所有的辩驳、所有的羞恼,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能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脸颊,更深地、彻底地埋进了陆川深后背的校服衣料里,仿佛那里是他唯一可以躲避这汹涌而来的、陌生而强烈情绪的避风港。
好像……在那一刻,伤口上传来的刺痛感,真的被某种更强大的感觉覆盖了。
变得,确实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回到教室,整个下午的课程,温州年都有些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函数图像变成了模糊的线条,英语老师的单词发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他的感官似乎全部集中在了两个地方:右手手背上那挥之不去的、被温暖掌心覆盖过的幻觉触感,以及左边耳朵里,反复自动播放的、陆川深那句低沉而直接的“故意让你分心”。
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那个罪魁祸首。
陆川深却依旧是一副冷静自持、心无旁骛的标准好学生模样。脊背挺直,目光专注地跟随讲台上的老师,手下流畅地记录着笔记,仿佛中午在医务室里那个会蹲下来为他细心拆纱布、会用手温暖他、会用那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撩人心弦话语的陆川深,只是他温州年因为疼痛而产生的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