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第1页）

实验楼西侧的楼梯间，比郁程想象中更暗、更静。声控灯早就坏了，只有远处路灯透过积满灰尘的高窗，投进几缕稀薄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向上延伸的、水泥台阶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尘埃味、淡淡的化学试剂残留的酸涩，还有一种属于废弃之地的、冰冷的空旷。

郁程放轻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沉又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顶楼。他从未上来过。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楼梯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更深的黑暗和一丝……室外空气流动的微凉。

他停顿了一秒，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顶楼平台的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夜雨后的湿润和凉意，吹散了楼梯间的窒闷。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沉寂的校园，远处宿舍楼的灯火像一串串朦胧的暖黄色珠子。夜空是厚重的墨蓝，没有星星，只有城市光污染渲染出的模糊光晕。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帛理源背对着他，坐在平台边缘的水泥护栏墩上——那里其实并不算特别危险，护栏很宽，但位置足够边缘。他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虚无的夜空，侧脸在远处微弱光线的映衬下，只剩下一个清瘦而寂寥的剪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校服外套，他像是随时会融进这片黑暗里，又像是被这黑暗钉在了原地。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一下。

郁程关上门，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顶楼格外清晰。他慢慢走过去，脚步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在距离帛理源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更近，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废话。

“为什么放弃？”——他或许无权问。

所以，他只是站在那里，同样望着远方那片模糊的光晕，感受着夜风吹过皮肤的凉意，还有身旁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比夜风更冷的沉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一分钟，或许五分钟，或许更久。只有风声，远处隐约的市声，和他们两人清浅的、几乎同步的呼吸声。

忽然，郁程听到一声极轻的声响。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微微侧目。

帛理源不知何时，将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挪到了两人之间的水泥护栏上。他的手指苍白，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透明。然后，他用食指的指尖，极轻、极缓地，在积着薄灰的水泥面上，画了一个符号。

不是一个字。

是一个简单的数学符号：∞

画完，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指尖微微压着那个符号的终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郁程的瞳孔微微收缩。

∞。无穷。

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是循环，是束缚，是走不出的莫比乌斯环？

在数学最美的领域里，象征着无限可能与浩瀚。

他无从得知帛理源画下这个符号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是绝望，还是某种沉默的向往？

但他看懂了这份沉默的诉说。

郁程也缓缓伸出手，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上。他没有去触碰那个符号，也没有触碰帛理源的手指。他只是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放在了距离那个“∞”符号几厘米远的地方。

一个沉默的接收姿态。

像一个容器，准备承接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

像一个锚点，告诉对方：

我在这里，看到了，接收到了。

风继续吹着。

帛理源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放回身侧，重新握紧。

他没有看郁程。

但郁程感觉到，那萦绕在他周身、仿佛要将他自身也冻结的绝对冰冷，似乎……被这夜风吹散了一丝丝。不是温暖，而是一种紧绷到极致后，细微的、疲惫的松懈。

又过了不知多久。

帛理源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从护栏墩上下来，站直身体，依旧没有看郁程，只是转向离开的方向，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被风吹到郁程耳边：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