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笑奶奶保婚(第1页)
14 笑奶奶保婚
自郝武长跟焦起周闹了那一场之后,焦最婵就不再回自己的房间,晚上跟小妹最芳住在一间屋里,好像重新获得了那种久违了的轻松感。
女人如果不长大不结婚该有多好!
亲近的人都这样劝过她:时间一长,跟郝武长待习惯就好啦。可她,越是跟郝武长处的时间长了,对这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不喜欢他,渐渐地还生出一种不安和恐惧。她们一家治好了他肺上的空洞,他的心里又生出一个空洞,且已无药可医。他举止没有廉耻,过着一种不仁不义、病态般的日子,浑身就没有一点叫人喜欢的地方,那张邪恶的脸就是他全部信仰的表白。
这桩婚姻本来是父母替她选的,现在她却夹在男人和父母中间无能为力。她受的是什么样的委屈?郝武长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是怎么对待她的?没有人知道,她也不敢告诉父母。可在父母面前,她又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好像嫁了这样一个倒霉男人常惹得父母生气,倒是她的不对。如果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哪还会有这桩婚姻呢?她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对不起父母。
每天一睁开眼,她从住院部到门诊室,来回蹿个不停,既给父亲打下手,又得给母亲当助手,还要把护士的活儿全得兜起来,到了钟点还要想着给全家人做饭,总不能再让父母下厨吧。可想而知,她的事情有多杂、多乱。一个人如果心里定得住,身外的事再多也不会乱。问题是,她的心里跟外边一样的又忙又杂又乱!
她的阵发性呕吐越来越刷烈,再想瞒着父母已经不行了。母亲把脉,证实了她的担心:确实怀孕了。
焦最婵最初的反应是想打掉这个孩子,她非常厌恶自己的肚子里怀上了郝武长的孩子。她还曾为自己是郝武长的老婆一阵阵地厌恶过自己,这甚至改变了她的生活态度——在护理病人的过程中,无论遇上多么严重的或多么脏的,她都不嫌弃,甚至不怕被染上结核。说来也怪了,这么多年她天天跟结核病人打交道,结核却从未沾过她的边儿。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信心。跟郝武长的关系将来会怎样,她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那天连母亲都气得说出了“离婚”这两个字,那么还留着这个孩子,将来不是麻烦吗?
想归想,焦最婵却根本就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在她的性格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怯懦,从小到大,在重要的事情上她还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拿过主意。堕胎的事也就今天推明天,这周推下周?特别是看到父母并未因她怀上郝武长的孩子而表现出嫌弃,她就又变得犹豫不定,便一天天地拖延下来。
只有郝武长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经怀孕。因为他又过上了两年前在陕西洛南县小山村里的那种日子,在屋子里憋屈了许多天了。
现在,他可以整夜整夜地在外边胡混,也可以没黑没白地在自己的屋里睡懒觉,再也没有人催他起床,喊他吃饭,焦家上下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在乎,心里说看谁熬得过谁。他现在不是光棍儿一条了,男人有了老婆就有了资本,有了优越感,就能强硬起来。因为这个老婆不是别人,是你们焦家的大闺女。我占了你们的闺女,就是跟你们焦家有了关系,你们想就合我也得就合,不想就合我也得就合。那天,堂堂的院长老丈人被气得直翻白眼,最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偷偷地给自己顺气!你们这一家人,早就叫我给看透了,全都是泥捏的,甭想跟我玩儿邪的!
特别是焦最婵,竟然还敢搬出去住,看你能在外边躲多久!哪天老子想好事了,一把就能把你再拉进来,看我怎么折腾你!在新婚之夜,郝武长就自认为彻底弄懂了焦最婵,别看她在病人眼里是菩萨心肠,是救命恩人,一开始他也把她看得高不可攀。那天他是借着酒劲儿现了原形,一上来就把她的窗户纸捅破了,原来她跟别的女人一个样,嫁给了他就成了他的人。无论他怎样对她,她都不会反抗。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而且永远属于他。他随时可以支使她,她就是他对付焦家的武器!
武桂兰还用离婚吓唬人,把我当小孩子哪?你说离就能离呀?老子死活都不同意,拖死你。即便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会把你们讹死!哼,离婚,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郝武长铁嘴钢牙,给自己打足了气。但扛了一段时间就有点挺不住了,他已经不是两年多以前的郝武长了。他尝到了家庭的温暖,也知道了被人关怀被人尊敬的滋味,忽然一下子又全都丢失了,重新变成一条没有人答理的狗,叫他怎么受得了?先说吃,人是铁饭是钢,你本事再大,饿上两天就一点火性都没啦。来到运城以后,焦起周每月给他开工资,平时他在家里吃饭不花钱,工资光用来抽烟和到外边找乐子,就显得挺排场。有时还能在城里新交的几个哥们儿面前装装样子,不忘记提醒他们自己是一家医院院长的女婿。自从跟焦起周吵架以后,他就靠上个月还剩下的那点工资天天到街上买饭吃,这还能维持得长久吗?花光了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就只好回到自己的屋里躺着。惟一可以自我安慰的就是还有间屋子藏身——其实连这间屋子也不是他的。如果他是焦起周,就不会让闺女搬出去,而是把他撵走,那他如果不想走,就只有跪地求饶。
焦起周啊焦起周,你个老杂毛!跟我做下仇就会有你倒大霉的一天,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恨归恨,骂归骂,眼下怎么办呢?要是能瞅个机会把焦最婵拉到屋里来就好了,可以打她干她往死里折腾她,也可以哄她求她,对自己的老婆怎么都好说。哎呀,老婆,老婆,那才是男人的天堂。一个连老婆都说不上的男人没有人会拿你当人,这两年我活得有了底气,全是因为娶上了老婆。有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天天晚上在伺候着你,你什么时候想抱就抱,想在上边撒气就撒气,这种日子不能再丢了!焦起周、武桂兰,你们煽动你女儿离开我,这是夺妻之恨。俗话说,宁拆十座庙都不拆一桩婚。我一定要报这个仇!
郝武长几次想接近焦最婵,可焦最婵很少走单儿。白天常在病房里,晚上跟家人在一块儿,真撕扯起来他怕占不到便宜。他不怕焦家的人,却不能不提防病人。医院里已经有了十来个男病人,正恨不得把焦起周两口子当成神仙供起来呢,一旦动起手来,他们肯定会向着焦家的人!要不就在下半夜的时候把他们的房子给点着,能烧死几个算几个,烧不死算他们命大。房子没有了,看他怎么开医院,怎么向卫生局交代。细想想这一招儿也够戗,这样的旧房子,人在里面感到热了,一脚就把窗户门给踹开了,不可能被烧死。他们必然会报案,警察也一定会到洛南抓我,那不就完了?
不行,这么快就把自己搭进去太不划算。焦起周刚刚在运城站住脚,还没有赚下多少钱,现在还不能跟他们闹崩了,我还没有好好地享受过哪……他闭上眼能想出千条路,睁开眼仍旧走投无路。在肚子饿得还能扛得住的时候,他发很,骂街,起誓,主意也一个个地想了不少。此后又饿了几天,虽然这几天他也时不时地到外面找到一点吃的,但感觉却跟前些天大不一样了,杀七个宰八个的气焰越来越弱,最后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老台阶: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
要想吃饭,就得重新回到焦家的饭桌上去,那就得管人家叫好听的,爸呀妈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叫了,郝武长对管别人叫好听的也不怎么当一回事。光叫好听的还不行,人家可以照旧不答理你,还得干活。一个医院的杂活得有多少?他除去不管看病,别的事都管,连烧开水,打扫卫生,维持秩序,有重病人来帮着搬搬抬抬,都是他的事。
郝武长骨子里有种无赖性。也正是这股无赖性一次次地帮了他。他找了个哥们儿帮忙,先给焦起周、武桂兰写了一封检讨书。天下的事就这么怪,一个狗屁不通的浑球,却偏偏喜欢用舞文弄墨来卖弄自己的小聪明——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可饶恕的大错误。我把爸爸气得够戗,我从来没见爸爸发过这么大的火。爸爸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谁如果与他合不来,那么这个人的问题就大得很了。我真浑,缺少教养,不懂礼貌,不知道尊敬老人,在医院病人中造成极坏影响。现在我已经认识了个人的错误是严重的,今后再不敢了。如有重犯,请爸爸妈妈严惩,武长绝无半点儿怨言。请二老原谅我!
不孝婿郝武长
他选了一个让焦起周和武桂兰没有办法再跟他红脸,不得不接受他道歉的日子重新出现在医院里,一本正经,人模狗样,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或者即便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已经烟消云散,雨过天晴。这一天黄鹿野来了,郝武长断定焦起周绝对不会把跟女婿吵架的事告诉这位老朋友,他们好面子,怕丢人,因此当着这个黄鹿野的面,他喊他们一声好听的,不就都过去了吗?
他猜测那两个人一定都在办公室里陪着黄鹿野,就推门先进了焦起周和武桂兰的住房,屋里却只有上午没课的最芳一个人。他把检讨书放在连三桌子上,对最芳嘻嘻一笑:这是我的认罪报告,你看看有没有错别字,有就替我改过来。
然后他来到办公室,因为外面冷,有十来个病人都挤在屋里等着。焦起周一边给病人看病,一边和坐在对面的黄鹿野说话,他跟前还站着三四个人。黄鹿野最先看到了郝武长,他是证婚人,自然也不会忘记这个当时的新郎官儿,就冲着他微微一笑。郝武长忙不迭地说:你好,黄院长!然后走过去给黄鹿野的茶杯里斟满热水,回手又拿走焦起周的水杯。由于焦起周没有工夫喝,杯里的水都凉了。郝武长到外面倒掉里面的凉水,重新彻上热茶,又端到焦起周眼前:爸,您喝点儿水。
焦起周拾起头,一股怒气攻心,把他的面容都扭歪了,可当着黄鹿野和这么多病人无法发作。本想不答理他,又怕让不知情的老朋友和病人误认为是自己不通人情,只得用鼻子“哼”了一声。
“哼”这一声也算是出声了,就等于跟郝武长过了话,僵局已经打破。郝武长非常得意地又来到住院部,俨然一副检查卫生的派头,让这个人把窗台收拾干净,让那个人把堆在地上的东西清理出去……武桂兰还没看见他这个人,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住院部晃**了一圈,才走到武桂兰身边,小声说:妈,这边的一些杂事就交给我吧,前边来看门诊的人可是挤了一屋子,爸爸还得陪黄院长,忙得够戗,你老得过去看看。
武桂兰非常诧异地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什么人?愣了愣神儿才说:这里哪有杂事?你能处理得了?你要真想学,就得塌下心来,从基础打起。
郝武长答应得非常干脆,就坡下驴地给武桂兰打起了下手。
等武桂兰忙完住院部的事到门诊那边去了,郝武长就把焦最婵从病房拉出来,赔着笑脸说:婵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真这么狠心就离开我,你要再不回去,我就当着病人给你下跪!
焦最婵一阵恶心,扭头跑进了厕所。
郝武长嘴角一咧,行啦,没用一个小时就把焦家的人都扒拉顺了!
中午,焦起周请黄鹿野吃饭,郝武长目前是焦家惟一的姑爷,能不让他参加吗?最婵自己鼓捣了几样菜,又到外面饭馆买了两个荤菜,在桌子上一摆开还是蛮丰盛的。郝武长虽然俄得肚子里只剩下一点绿水儿了,却不敢甩开腮帮子大吃,心里还有点顾忌,一刚跟老丈人说了话,别再因为当着外人贪嘴又惹他不高兴。再说他从小经常挨饿,在这方面有经验,饿个三天两天的,见了饭可以猛塞;饿了七天以上见了饭可千万不能多吃,吃多了必定玩儿完!他正好装得斯斯文文,不停地给老人们斟酒让菜,老老实实地听老人们谈话。他们谈到了医院今后的发展,这也正是他所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