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德央为谁不再唱歌(第1页)
第三章「德央为谁不再唱歌」
央金拉姆打电话来的时候,城北画家村的兰花苑乱得像刚散的集市,我、杨帅和明珠,正在准备去康定的行李。我接了电话,站在客厅里给其他两位宣布:
“慢慢收拾吧,央金拉姆这两天还不能走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不是有生意?小财迷。”明珠端着我送她的那个粗如儿臂的“淑女杯”出来,去饭厅餐桌旁的饮水机里咕嘟咕嘟地放了半天,然后关上水龙头,直起腰,还没动步,就开始喝。
杨帅抱着一条橙色睡袋出来,靠在门框上说:“你不来呀我就来,姜太公坐钓鱼台。七尺钓竿八尺线,有钩钓上鲤鱼来。鲤鱼为的吞钓饵,梁山伯为祝英台。人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发哪国的思古之忧呀?”
我看他倚在门框上一副怨妇模样,没等明珠反击,先问他:“你这是在干什么?要不先装上,要不放着,抱手里是什么意思?”
他一只手揽着睡袋,一只手上上下下地推着他的黑框小眼镜,看着明珠说:“拉链坏了,想找人帮忙给缝缝呢。”
明珠喝口水,歪着头看他两眼,回敬道:“梁山伯等祝英台,你就先放着,等央金拉姆来了给你缝吧。”
“妹妹,生气了?”杨帅一步三摇地走到明珠面前,“我可在网上看到了,有人从康定自驾游回来,说那边叫‘色狼’的帅哥比较多。你要是还这么凶,我就会在我们去之前,先上网免费给你安排一场新闻发布会,让那些‘色狼’们准备好婚礼,等着抢你这个‘李家溜溜的大姐’,你看怎么样?”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杨帅,藏区叫‘索朗’的人多了,人家怎么惹你了,把人家叫‘色狼’?就你这不会说话的样,等着挨揍吧。”我真想敲敲他那亮晃晃的光头。
“我正巴不得留在康巴不走了呢……”明珠话说到一半,卧室里响起了“跑马溜溜的山上”,她扔下我和杨帅,进去接手机,“二婶……好的好的,我这就回来。”
我和杨帅还没动步,明珠已经边说话边出了卧室。把手机往衣兜里塞着,对杨帅说:“我二婶的妹妹来了,带了些漂亮的藏饰,二婶让我回去选呢。杨帅,你送我啊。”
“为什么是我?让意西尼玛送吧,我还要缝睡袋呢。”杨帅朝我挤着眼睛。
“少装蒜了,明明知道我的车送去大修,准备跑康定,还这么说。”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想,你这家伙,真想成全我,就直接说“我肚子疼,让意西尼玛开我的车送你吧”,这样,也许我还有可能领你的人情。
“走吧,我回来帮你缝睡袋。意西尼玛,你没事在家把晚饭做好啊,我和杨帅很快就回来。”明珠都出门了,才回头甩下这么一句话。
我“哦”了一声,边往楼上画室走边想,在古城时候的明珠多好啊,人真是环境动物呀,怎么一回成都就成这样了?
听到外面车子启动的声音,我又想,也许我在古城看见的,是她的狐狸尾巴吧?真这样,她结婚以后,会是个好老婆呢。我为自己的新发现欣喜若狂,推开画室的门,一边开工作台上的电脑,一边哼着仓央嘉措的《天鹅》。
回了几个邮件,闲逛了几个网站,看了几条八卦新闻,做晚饭的时间就到了。我在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打算找个借口不做晚饭。可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得满满的,知道那是央金拉姆干的,她每次来,都会提着大包小包。想起明珠说她财迷,我忍不住有些为她叫屈。人家只是喜欢挣钱而已,挣了钱还搞共产主义,多好。没找到借口,我还是不想做饭,在客厅和饭厅间晃悠,期待杨帅和明珠能赶快回来。就那么晃悠来晃悠去,我看到果盘里明珠的零食袋子上写着“一日吃三枣,青春永不老”,突然有了想做饭的欲望。于是,取了九颗蜜枣出来,打开电视调到戏剧台,边听戏边熬蜜枣粥。
熬粥是个慢活细活,就像画工笔。我看着水沸腾,红枣在里面翻滚,不一会儿就挤到锅边去了,忙把它们全都扒拉到中间。这个过程真的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甜蜜的事情,好像自己是个居家的男人,在等待爱人回来一样。
电视里放着改版后的《红灯记》,李玉和正唱“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杨帅的车“呼”地开进了院子。
他前脚才进门就开始嚷嚷:“意西尼玛,你知道央金拉姆这两天和谁在一起吗?”
“知道啊,卓玛,一家藏文化传播公司的NO。1。”我摆着小碟子大饭碗,满心期待地随口说。我满心期待的,是明珠会对我熬的经典蜜枣粥赞不绝口;我随口说,是因为这个卓玛,我也不认识。
“卓玛就是我二婶的妹妹呀。”明珠从后面进来,见到我的样子,没心没肺地说,“意西尼玛,你还没吃饭呢?这么多粥啊……可惜我们已经在二婶家吃过了,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我看着她,一股无名火突然就冒了出来,扔掉手里的筷子,说:“你们怎么回事嘛?走的时候说好要回来吃饭,我辛辛苦苦做了,又不吃,玩我?”
明珠和杨帅面面相觑。兰花苑里,安静得只有沙奶奶在唱“铁梅啊,奶奶我也不是你的亲奶奶!”
杨帅的眼光在我和明珠之间穿梭一样地晃来晃去,慢腾腾地说:“李明珠,这就是你不对了啊,你叫意西尼玛在家做晚饭等我们呢,又非押着我在你二婶家吃了才回来。”
明珠脸红红的,却得理不饶人。她偏着头,皱着眉,从我面前走过去,“啪”地把电视关了,说:“有什么了不起?一碗稀粥而已嘛,留着,我晚上宵夜。”
我坐下,冷冷地说:“不客气,熬得也不多,我一个人享用就是。我今天吃不完,明天吃;明天吃不完,后天吃!”
“你愚公移山呢?至于吗?”明珠站在电视机面前盯了我一会儿,突然想明白了似的,走过来,看看粥和小菜,坐到我身边,从衬衣里掏出半块格桑花,说:“意西尼玛,我给你说件事情吧。刚才听二婶说了几句,我猛然联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和我二婶、和我奶奶、和拉萨、和这花……总之和我们每一个人以及古城有关。”
说起古城,说起李家大院,说起明珠的家事,我的心一下就软了,“嗯”了一声,点点头。
于是,我边喝粥,边听明珠讲故事。杨帅赶忙去把自己的咖啡杯和明珠的水杯拿来,做好准备,也在旁边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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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二婶从来不回古城老家,即使过年也不回去。前年五一,弟弟就要出国了,我爸爸和二叔商量回去看奶奶,妈妈说:“让德央回去吧。”爸爸看着二叔,二叔想也不想就摇摇头,说:“算了,妈妈身体不好,急出个好歹来怎么办?迟回去几年,德央不会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