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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通历1(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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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通历》在其部分的结构上,也不完全拘泥于编年体史书的要求,而是注意到保持每一个朝代的君主之事迹的完整性。如对于东晋、十六国部分,先叙东晋,次叙十六国。对于南北朝部分,先叙南朝,次叙北朝;对东魏、西魏部分,先叙西魏,次叙东魏;对北齐、北周部分,先叙北齐,次叙北周。这实际上是把南北关系和东西关系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来看待的,不强调“正统”与“僭伪”的区别,使各自的史事都有比较完整的反映。值得注意的是,马总对南北朝史事的编纂次第,大致是仿照了李延寿的《南史》《北史》,这也进一步证明他在材料的取资上多依据《南史》《北史》。

第三,《通历》在总的结构上,以自注贯穿全书,且申其编年之意。作者一方面略按朝代顺序记事,另一方面十分注意于朝代与朝代之间的衔接。这种衔接的形式是作者的自注。如:

——于两晋之际注曰:“右,自武帝受禅至愍帝遇弑,合五十二年,是为西晋。中宗元皇帝兴江东,是为东晋。”

——于东晋、刘宋之际注曰:“右,自元帝中兴至恭帝逊位于(刘)裕,凡十一帝、一百四年,是为东晋;通西晋共十八帝、合一百五十六年而禅于宋。”

——于南朝梁、陈之际注曰:“右,梁四主,五十六年,为陈所灭。”又:“右,后梁三主,凡三十三年。总按:‘后梁起于(梁)敬帝即位同年,至陈后主祯明元年国灭,入隋,封琮为莒国公也。’”

——于北魏、西魏之际按曰:“出帝与高欢有违言,乃西人关依宇文泰于长安,后遇鸩毒。泰乃立孝文孙南阳王宝炬为帝,称大统元年。”这里,作者还是强调了以西魏为正统。

——于西魏、东魏之际按曰:“出帝既入关,渤海王高欢至洛阳,频表请回驾,帝皆不答[36]。欢乃立孝文曾孙清河王子善见为帝,称天平元年。”这一条按语,连同上一条按语,是分别交代了西魏、东魏的由来。

——于东魏之末注曰:“右,东魏一帝、十七年,逊位于高澄。在后魏正史:由出帝后,更列《孝静纪》,不取宇文泰迎立出帝,以南阳王宝炬僭称专号也。”这是交代了魏收的《魏书》以东魏为正统这一史实,此亦可证马总撰《通历》时于“八书”也有所参考。

其他亦皆类此。这些自注或按语,对于朝代更迭、衔接的情况有所说明,便于读者了解历史演变的过程,同时也起到了贯穿全书的作用。

第四,《通历》于转录前史中也有一定的创造。《通历》记历代君主事迹,不止取材于前史本纪,往往于有关列传多所采择,这一点上文已经讲到。可见《通历》的编纂,并不是简单地抄录旧史,而是一个对史料再加工的过程,其中包含着作者在史学上的创造精神。除上文已经说到的以外,作者的这种创造精神,还突出地表现在对十六国史事的处理与《晋书》的“载纪”有很大的不同。这些不同之处主要是:(1)《晋书·载记》不记前凉张轨等事,而将张轨入于“列传”[37]。《通历》则将张轨等人事迹列于十六国之首。(2)《晋书·载记》以人名命篇;《通历》则以国名编纂,一国之下依次记其君主事迹,这在形式上跟记两晋、南北朝君主事迹是一致的。(3)《晋书·载记》不以立国时间的先后编次,《通历》则很强调这样做。作者在十六国史事之末特意制一简表,以清眉目,并加按语说:“《载记》(按:当指《晋书·载记》)及诸家著述,其编次十六国,皆先后不定。今据僭位年、月向前者为之次第云尔”[38]。这里,我们也可窥见作者对于编年体的基本要求还是很注意把握的。至于他仍然提出了“僭位”一说,证明他毕竟不能完全摆脱正统思想的束缚,这是毫不足怪的。在这样一个重新创造的过程中,作者对前史旧文的加工、删节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如《晋书·张轨传》本文约4600字,而《通历》记张轨事仅250字,约占原文的118。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通历》的编纂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在不少问题上,作者是经过认真思考、勇于进行创造的。

要之,《通历》作为一部特殊的编年体史书,还是很值得人们重视和研究的。

五、《通历》的价值

通过以上的考察,现在可以说到《通历》的价值了。

说到《通历》的价值,首先要看到它作为通史在中国史学发展上所处的地位。清人徐松论此书说:“《通历》之书,录自正史,其淹贯博赡固不足以方驾《通鉴》,惟梁武帝《通史》不传[39],史钞之存于今者,以此书为最古。”[40]这主要是从历史文献学上来评定《通历》的价值。如果从历史编纂学方面考察的话,《通历》的产生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依我的浅见,概括地说:它是处于《史记》以后至宋元时期通史著作获得巨大成就之转折时期的通史著作之一。自《史记》以后、唐初以前,中国史学上的通史著作寥若晨星。有唐一代,许多史学在撰述通史方面作了可贵的努力,成就突出,李延寿《南史》《北史》,韩琬《续史记》,高峻《高氏小史》,韩潭《统载》,许嵩《建康实录》,杜佑《通典》,马总《通历》,姚康《统史》等,是为其中荦荦大者。从它们所包含的年代来看,《高氏小史》《统载》《统史》《通典》《通历》则是完全意义上的通史。而这些著作能够流传至今的,只有《通典》和《通历》了。因此,《通历》一书对于我们了解和研究中国史学史上通史编纂,尤其是编年体通史编纂,是很有意义的。而它作为中国现存的最早的编年体通史,自应受到足够的重视。

《通历》的价值,还在于它对后世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关于这一点,本文在有关《通历》的流传的论述中已多有涉及。这里着重要说到的,是它对司马光撰《资治通鉴》在记事和编纂方法上所提供的借鉴作用。这里,我想举一个具体的例子来说明。《通历》记刘裕以宋代晋前的心理活动以及由他导演的一幕话剧,是这样写的:

帝(按:指刘裕)久劳于外,有怀代得。尝宴,从容而言曰:“昔者桓玄篡逆,天命已迁。吾首唱大义,兴复王室,南征北伐,克平宇内,功业既就,仍受九锡。年将衰暮,位极人臣,盛满之诫,古人所重。今欲奉还王爵,归老京师,诸卿以为何如?”群臣咸称功业,而莫晓厥旨。日昃,座散[41]。傅亮遂(还)外,悟焉,而宫门已闭。亮扣门求见,曰:“臣暂欲还都。”帝识其意,许之。亮即夜发,至京师,以禅代讽晋恭帝。[42]

上文已经指出,在这一段记载中,有关傅亮觉察出刘裕有禅代之意并以此暗示晋恭帝一事,《宋书·武帝纪》及《南史·宋本纪》均未载,是《通历》作者马总自《宋书·傅亮传》采入。今以《资治通鉴》宋纪所记与上文相比,则大致相同[43]。像这样的例子,在《通历》和《资治通鉴》中,还可以举出一些来。这当然不是一种巧合,它至少可以证明:《通历》对《资治通鉴》的编纂是有一定的影响的。至于在司马光之前,宋初孙光宪撰《续通历》10卷,以续马总《通历》,上文已经说到,不再赘述。

《通历》还有另一个重要价值,就是它保存了唐初虞世南所撰《帝王略论》一书的许多佚文。《帝王略论》5卷,是唐初一部杰出的史论著作。《宋史·艺文志》尚著录此书,然徐松所抄《通历》题记已谓“虞世南《略论》久已散佚,赖此犹存梗概”,可见《帝王略论》早在清初以前已罕有传本。晁公武说:《通历》记历代“世纪兴灭,粗述其君贤否,取虞世南《略论》分系于末,以见义焉”。晁氏当是见到《略论》一书的。阮元《通历》提要说:“今书中自四卷至十卷,有‘公子曰’、‘先生曰’者,当即世南之《略论》也。”[44]现据叶氏排印本卷四至卷十,“公子曰”“先生曰”凡34首,当是《帝王略论》佚文。唐史学家刘知幾《史通》一书,曾经评论虞世南《帝王略论》“述江左陈氏之亡”一事,原注曰:“虞世南《帝王略论》曰:永定元年,有会稽人史溥为扬州从事,梦人著朱衣武冠,自天而下,手执金版,有文字。溥看之,有文曰:‘陈氏五主,三十四年。’谅知冥数,不独人事”[45]。今证以《通历》卷7陈后主事迹之末“先生曰”,两两吻合,唯《史通》所引较原文简略。这表明,自晁公武至阮元所论,都是可靠的。应当指出的是:近百余年来,知道《通历》一书的人很少,了解《帝王略论》一书的人就更少了。由于《通历》而保存下来的这些《帝王略论》的佚文,对于我们研究唐初史论的发展,研究虞世南的思想,研究唐太宗时期的政治,都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这一点,无疑是马总始料所不及的。《帝王略论》作为唐初杰出的史论,笔者已撰专文予以评论,这里就不详述了。

此外,在校勘方面,《通历》还可以作为校勘《晋书》、“八书”、“二史”的重要参考书。它在这方面的价值,也是应当受到重视的。

作者附记本文发表后,作者收到北京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许福谦同志来信,对拙文提出两点补正。信文不长。照录如下:

林东同志:

大作《说〈通历〉》(《古籍研究》1987年3期)拜读,深受启发,十分钦佩!

然大作有两处似可补正:一,大作引《通历》卷八记清河王绍与万人私通而谋害拓跋珪,谓:“此事不见于《北史》,亦未见于《魏书》,《通历》作者或另有所据。”以余拙见,此事系采自《宋书》卷九十五《索虏传》,唯文字小有异同。二,大作引《通历》作者自注:“右,东魏一帝,十七年,逊位于高澄。”高澄当作高洋。此虽是作者之误,似应出注说明,则更好。

以上意见,或有不妥,仅供参考。

不胜区区向往之至!

许福谦拜书

1987。12。28

许书补正极是。殷殷之意,令人感动,乃全文照录,以申谢忱,且志己之疏失。

1988年3月13日

[1]原载《古籍研究》1987年第3期。

[2]刘节:《中国史学史稿》,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年,第148~149页。

[3]见《河南大学学报》1985年第1期。

[4]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六十三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034页。

[5]参见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五十三《姚南仲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083页。

[6]参见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五十五《薛戎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126页。两《唐书·马总传》记营救马总者为柳冕从事穆赞,不取。

[7]《全唐诗逸》卷中,见《全唐诗》第25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0191页。下引空海序文,亦见此。

[8]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六十三《马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0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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