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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值得提出的是,刘知幾对史学和史学工作的反省,是建立在某种程度的批判精神的基础上的。这种批判精神,一方面表现为对于现实的批判,一方面表现为对于传统的批判。他对于现实的批判,集中在对当时修史制度混乱,史馆人员冗杂而多不称职,史官难以发抒其专长与见解等弊端的揭露上。例如:由于史官泛滥,故“每欲记一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头白可期,而汗青无日”。由于监修的长官太多,故“十羊九牧,其令难行;一国三公,适从何在?”由于缺少严格的修史章法,故“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用使争学苟且,务相推避,坐变炎凉,徒延岁月”[35]。此外,还有史料难求、学风不正等许多弊端。刘知幾对于传统的批判,集中在对《尚书》所记古代史事的怀疑和对《春秋》书法混乱、体例不纯的指摘,其锋芒所向,虽经典、“圣人”亦不讳言。他批评《尚书》:“《书》之所载,以言为主。至于废兴行事,万不记一,语其缺略,可胜道哉?!”认为孔子删定《六经》,其中“饰智矜愚,爱憎由己者多矣”[36]。于是他举出10个例子,以“讦其疑事”,并得出结论说:远古之书,“其所录也,略举纲维,务存褒讳,寻其终始,隐没者多”,“其妄甚矣”。他特别指出孔子所作的《春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其间切磋酬对,颇亦互闻得失”[37]。于是他举出“未谕”者12例、“虚美”者5例,其中“非所讳而仍讳,谓当耻而无耻,求之折衷,未见其宜”者有之,“国家事无大小,苟涉嫌疑,动称耻讳,厚诬来世”者有之,“一褒一贬,时有弛张;或沿或革,曾无定体”者有之,“真伪莫分,是非相乱”者有之。而太史公、左丘明、孟子、班固等皆对《春秋》有“虚美”之词,这是“既欲神其事,故谈过其实”。刘知幾的批判精神,不论对现实方面,还是对传统方面,都只是停留在就事论事的水平上,还远不是理论的批判,因而带有明显的局限性。再说,他的这种批判,就其本质来说,跟儒家的经典和圣人亦无根本相悖之处。但是,这种批判精神却显示了一个严肃的史学家的本色。他明确申言,他是受了王充《论衡·问孔》篇的影响,目的在于“广彼旧疑,增其新觉”。这在当时,是需要有相当的勇气的。
刘知幾对史学和史学工作的反省,不是孤立的历史现象。他的《史通》撰成后,友人徐坚读之,表示深深的赞同,认为:“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除徐坚外,刘知幾在学术上的同好,还有朱敬则、刘允济、薛谦光、元行冲、吴兢、裴怀古等。这个反省对于当时和后世乃至今天的史学工作的影响,都是不小的。
盛唐史学的成就,还表现在国史编修方面,谱学的发展方面,史书的注释方面,佛教史学的撰述方面,以及历史评论方面,等等,本篇所论,其荦荦大者而已。
[1]原载《内蒙古民族师范学院学报》1987年第1期。
[2]刘昫等:《旧唐书》卷七十三《令狐德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597页。
[3]宋敏求等:《唐大诏令集》卷八十一,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466页。本文所引三篇诏书,均同此,不另注。
[4]刘昫等:《旧唐书》卷七十三《令狐德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598页。
[5]刘昫等:《旧唐书》卷七十三《令狐德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598页。
[6]董诰等:《全唐文》卷一百七十,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735页。
[7]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五《朱敬则传》,第4220页。按:《新唐书》记此事于武则天称帝之后,疑有误。朱敬则上表可能是高宗咸亨元年(670年),因而才有高宗的《简择史官诏》。未知确否,姑记此存疑。
[8]刘知幾:《史通》卷十一《史官建置》,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18页。
[9]《唐大诏令集》于诏书之末署为“总章三年十月”,当误。据《唐会要》卷六十三《史馆上·修史官》记,应为咸亨元年十一月。《史通·史官建置》云“至咸亨年”,可证。又,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咸亨元年记,高宗于总章三年三月改元咸亨,故亦不当有“总章三年十月”。
[10]魏收《魏书》114卷(连同子卷共130卷),撰成于北齐天保五年(554),今存。魏澹《魏书》92卷,撰成于隋文帝开皇年间,已佚。
[11]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五百五十四《国史部·恩奖》,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6657页。
[12]王溥:《唐会要》卷六十三《史馆上·修前代史》,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1091页。按:《新唐书·艺文志二》著录,撰者中有赵弘智而无卢承魁,而刘允之作刘引之。
[13]刘昫等:《旧唐书》卷六十六《房玄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463页。
[14]参见《宋天圣二年〈隋书〉刊本原跋》,见魏徵等:《隋书》卷末,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903页。按:据《北史·序传》云,“敕修《隋书》十志”当在贞观十七年(643年)。
[15]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二《经籍考十九》“隋书”条,马端临引郑樵语,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5582页。
[16]李延寿:《北史》卷一百《序传》称:“十七年……奉敕修《隋书》十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343页。按:《北史》撰成、奏进,在显庆四年(659年),上距《五代史志》成书只有三年。
[17]见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二《经籍考十九》“南史、北史”条,马端临引司马光语,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5582页。
[18]房玄龄等:《晋书》卷九十七《四夷传》序,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532页。
[19]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七《石季龙载记》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98页。
[21]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二十八《慕容超载记》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86页。
[22]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三十《赫连勃勃载记》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214页。
[23]李延寿:《北史》卷一百《序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343页。
[24]魏徵等:《隋书》卷七十后论,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636页。
[25]吴兢:《贞观政要》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页。
[26]刘知幾:《史通》卷一《二体》,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页。
[27]刘知幾:《史通》卷五《采撰》,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15页。
[28]刘知幾:《史通》卷十《杂述》,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77页。
[29]以上均见刘知幾:《史通》卷六《叙事》,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18、173、180页。
[30]刘知幾:《史通》卷七《直书》,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92~193页。
[31]刘知幾:《史通》卷十《辨职》,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82页。
[32]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二《刘子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522页。
[33]刘知幾:《史通》卷七《直书》,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92页。
[34]刘知幾:《史通》卷十《自叙》,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1~292页。
[35]刘知幾:《史通》卷十《仵时》,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590、591页。
[36]刘知幾:《史通》卷十《疑古》,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81页。
[37]刘知幾:《史通》卷十《惑经》,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