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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260(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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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问题是,有些史学工作者丢掉了这个优良传统,不注重史文表述,所写的文章别人看不懂。这是一个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问题。在青年史学工作者中,目前出现的现代汉语表述水平下降的问题,不只是一个文字表述的问题,还是一个关乎学术质量和文化发展的大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应该加强语言修养。这一方面要把现代汉语写得流畅、准确,另一方面还要从史学名著里汲取营养,用来丰富我们的语言,把历史著作和文章写得更精彩。史学的发展,最终要反映在历史论著方面,因此史文表述是一个关系到史学发展的大问题。我们在史文表述上要继承优良传统,对自己提出严格的要求,要注意提高文字修养。史学名著在这方面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无论是否研究历史,都应当接触一些史学名著,从中受到熏陶。《史记》是中国史学名著的优秀代表,白寿彝先生就曾反复提倡大家读《史记》。这是因为,《史记》不但是一部有着丰富内容的通史,而且在史文表述上有突出的成就,可读性非常强。当然,《左传》《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著,也是很好的读本。不过,有些名著部头较大,阅读的时候,不一定通读全书,可以选取其中的精彩篇章来读,关键是要真正读进去。只要真正读进去,不仅加深了对历史的理解,语言文字的修养也会有所提高。

五、明理、明道与经世致用的传统

中国史家历来重视以史明理、明道,讲究以史经世致用,这是中国史学的一个鲜明的优良传统。

这个传统,在中国史学的萌芽时期就开始酝酿了。《易·大畜》说:“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这个“德”,不只指道德、品行,还包含有见解、器识之意。将“多识前言往行”作为“畜德”的一个前提条件,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历史记载的社会作用的重视。孟子在讲到史学的社会作用时,是将“义”与“事”“文”连在一起讲的,也就是说,他认为以史明“义”是史学的一个重要作用。自司马迁《史记》以下,史家通过撰写史书,以及在书中发论,来阐明历史发展中所蕴含的道理,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认识。元代史家胡三省批评了一种流行的说法,指出:“世之论者率曰:‘经以载道,史以记事,史与经不可同日语也。’夫道无不在,散于事为之间。因事之得失成败,可以知道之万世亡弊,史可少欤!”[277]他不赞成“经以载道,史以记事”的说法,认为“道”包含在“事”中,通过史书所记史事反映出来的得失成败、治乱盛衰,以及世事人情、社会风貌等,可以认识到“道”是始终发挥作用的。由此可见,人们要认识“道”,是不能没有史学的。这个认识,同朱熹在读经与读史问题上的尊经抑史态度有着很大的不同。清代思想家、史论家龚自珍也认为:“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为史。”[278]胡三省、龚自珍用“道”这个古老的哲学范畴来说明史学所包含的认识价值,这比“事势”“事理”等具有更普遍的意义,即包含着更明确的从历史进程中认识其发展法则的观念。

以史明理、明道的观念是与史家的经世致用之旨密切相连的。杜佑撰《通典》的宗旨就是“征诸人事,将施有政”。[279]它不仅仅记述制度,而且记载了“历代群士论议”。这个“论议”,就是阐明道理,阐明思想,就是历代的人们对各种制度的评论。杜佑对此非常重视。朱熹说:“杜佑可谓有意于世务者[280]。”这个评价,道出了杜佑的撰述旨趣和《通典》的主要特色。柳宗元和王夫之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很深刻的阐述。人们从史学中认识到的“理”和“道”,是一种历史经验或历史智慧。把这种历史经验和智慧运用到现实的历史运动之中,充分发挥其社会价值,不但是史学家的追求,也是政治家的愿望。如果说唐太宗所谓“大矣哉,盖史籍之为用也”[281]的认识,代表了中国古代政治家的史学自觉和对史学的“经世致用”价值的肯定;那么,毛泽东同志把“历史知识”同“革命理论”以及“对于实际运动的深刻的了解”一起,置于指导中国革命运动的重要地位[282],则代表了中国现代政治家对史学价值的极其深刻的认识。所以说,通过认识历史来明理、明道,充实我们的思想,丰富我们的智慧,然后用之于实践,这种从具体认识到理论概括、从理论概括到社会实践的方式,就是史学经世致用的基本方式。史学的经世致用是多方面的:大可裨益治国安邦,小可提高人生修养。前面说的“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就是对人生修养而言的;而《资治通鉴》《贞观政要》一类的史书,则主要着眼于治国安邦。过去有人批评中国古代史学只不过是给君主提供资鉴而已,殊不知史学能够用于资治、资政,那应该是具有很高的价值了。现在也有人说,史学的宗旨就是为了恢复历史的真相,不应带有任何社会目的。这种说法,说到底,是对史学属性缺乏全面的认识,是不符合史学史发展的实际情况的。无论是古希腊、罗马所开创的西方史学,还是先秦时期开始兴起的中国史学,一直到今天,无不带有明确的社会目的。

在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中,人们最为注重的、探讨最多的有两个:一是求真,二是致用。这是带有根本性质的两个传统。有的人过去有一种认识:求真,就难以致用;致用,就会歪曲求真,二者不可兼得。这就是说,为了要经世致用就不得不改变以致篡改历史。如果说这是指“**”中所宣扬的“儒法斗争史”,自无疑义;或者说这是指历史上有些人故意曲笔作史,也是可以的。但要用它来概括整个中国史学,显然是不妥当的,我们不能用史学中的一些现象来概括史学发展的主流和它的本质。求真和致用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它们的统一,是求真精神与致用目的在总体上的一致性[283]。我们不应把史学的目的仅仅停留在“求真”上,“求真”本身不是没有目的的,其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致用,所以应该把二者结合起来。了解这个传统,有助于对今天的史学研究提出一种具有自觉性的选择。当今的中国史学界有一种现象,就是有些人的研究论题越来越狭小、专门。当题目越做越小的时候,我们就很难顾及史学的社会作用。当然,我们说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是统一的,即便是很小的题目,也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只是价值的大小不同而已。这种学术价值对于社会文化的进步、发展、丰富,多少总会有一定的作用,因此它也具有一定的社会价值。但是,我们是否应当考虑:用同样的精力,选择一个既有学术价值,又有较高社会价值的论题,是不是更好呢?我们的历史著作能够有更多的人去读,还是较少的人去读好呢?一个有责任感的史学家,当然要选择更多的读者、更大的社会作用。所以“经世致用”的传统,实际上涉及史家的社会责任和史学的社会意义,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在思考史学的发展前景时,应当对这个问题给予充分的重视。

在“经世致用”传统中,有一个问题常常引起人们的困惑,那就是史学和社会的关系,特别是史学和政治的关系。有一种说法是,史学不能与社会尤其是与政治关系太密切,否则就会失真。这种说法,并非一点历史根据都没有,它是对以往历史教训的一个总结。但是,如果从这个总结中得出一个需要人们遵守的信念或原则,恐怕就不是很恰当的了。史学同政治的关系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但是有价值的史学,常常都与政治有一定的联系。是否可以这样说,所有有价值的史学往往既能够坚持求真的原则,又可以充分发挥致用的精神。在中国古代,许多史书都具有这方面的品格,而《资治通鉴》就是这样的典型。可以说,事实考察得越精确,它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所产生的作用就越大。关于史学与政治的关系,不要把它们对立起来,不要一讲到这个问题,就只想到“**”的噩梦,只想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左”倾的思潮影响下政治和学术的混淆,等等。对于这些历史问题,人们在20世纪80年代初已经开始反思,并不断加以纠正。我们在纠正错误的时候,应当用理性的精神来看待历史经验和教训,不要偏执,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才是科学的态度。这里,我要就“**”和史学的关系再说几句。“**”中所宣扬的“儒法斗争史”等,就其本质来看,那不是史学,而是政治,是打着史学的旗号,借用史学的名义,搬用史学的概念而装饰起来的政治。从根本上说,这不是史学自身的教训,而是政治权术的表演。

对“经世致用”的不当理解,常常阻碍着史学更好地发挥社会作用。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认识不清,它就会影响到史学的发展、进步,影响到我们从事什么研究,选择什么课题。我们一定要在认识上明确史学的求真与致用的关系。以往的许多教训是值得反思的,但是我们不能丢掉史学的基本原则,这个基本原则就是求真和致用的统一。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继承、发扬中国史学的这个优良传统。

六、史学家的广阔胸怀与自觉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传统

中国史学史上有代表性的史家,一般都具有恢廓的历史视野和广阔的胸怀,而其历史著述的思想动力,则来自作为史家的自觉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这个优良传统,自古迄今,在不同时代的优秀史家身上都有展现。司马迁忍受着政治上和人格上的极大屈辱,写出了《史记》,为的是“述往事,思来者”,要把历史记载下来,使后世之人都能够了解前人的历史,都能够有所思考;《汉书》凡经四人之手,阅三四十年始成完帙;杜佑耗费36年心血,撰就《通典》,目的是为了“征诸人事,将施有政”[284];司马光历时19年,完成了《资治通鉴》,将毕生精力尽于“监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285]的神圣事业;明末谈迁以一己之力著《国榷》,当他“六易稿,汇至百卷”之时,却被盗贼将文稿偷走,他在心痛之余,并未放弃,“居恒借人书缀辑,又二十余年。虽尽失之,未敢废也。遂走百里之外,遍考群籍,归本于实录……冰毫汗茧,又若干岁,始竟前志”[286];《宋元学案》,从黄宗羲创始到冯云濠为百卷本全书作校勘补正,包含中断的时间在内,大约经历了170年,等等。所有这些,尽管历史条件不同,史家境遇各异,但都是史家的自觉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表现。

白寿彝先生说:“过去优秀的史家的可贵精神,就在于不惜长期的辛勤,坚持了工作,甚至拿出了毕生的精力,而他们的后继者也能认真地继续了他们的工作,终于出色地写出了有代表性的巨制,在史学上作出了贡献。”[287]这段话,是对这个传统的很好阐释,也是对史家的历史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的推崇。白寿彝先生不但是这个优良传统的总结者和阐释者,也是一位成功的实践者。他晚年主持编写的12卷本22册《中国通史》,是20世纪中国通史编纂的总结性成果。这部巨著,历时22年始成,而在全书完成的第二年,他就辞世了。可以说,对史学事业的不懈追求,就是他的生命支撑,而《中国通史》的完成,则奏响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乐章。这正是史家自觉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最好体现。我们应当在新的时代条件下,继承前辈史家的精神遗产,发扬这个优良传统。史学工作看起来很平凡,不像有的事业那样轰轰烈烈,但若将其放到中华文明传统的延续和发展中去看,其地位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期望每个学习历史的人都成为历史学家,但每个学习历史的人都应抱有这样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为历史和社会的发展做出贡献。“史学工作者出其所学,为社会服务,这是我们的天职,不容推脱。”[288]这就是我们应取的态度。

七、关注史学批评和理论探讨的传统

中国古代史学和史家,素有关注史学批评的传统。这一点,大凡熟悉中国史学史的人,都能够知道。孔子对董狐的评论,《左传》对《春秋》的评论,孟子对孔子和《春秋》的评论,《国语》对左史倚相的评论,司马迁对前代史家和《春秋》的评论,班彪、班固对司马迁的评论,范晔对班固的评论,张辅关于《史记》《汉书》比较的评论等,历代史家都评论前辈,既肯定他们的优点,也指出他们的缺点。刘知幾《史通》一书,是中国古代史学中第一部以史学作为研究对象的、系统的理论著作。这部著作,不但对中国史书的体裁、体例有总结性的精辟的见解,其中也贯穿着强烈的批判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应当被看作是一部史学批评著作。它所提出的范畴与理论,对中国史学关注批评和理论的传统之形成,具有重要的影响。此后,史家对史学批评的关注更为自觉,吴缜的“信史”和“事实、褒贬、文采”之论,曾巩的“良史”之议,郑樵的“会通”之说,朱熹的读史之论,叶适的“史法”之议等,在史学批评史上都占有重要的位置。一些藏书家的著作,如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都不只是简单的书目著录,而是包含了很多的史学评论的内容。元初马端临撰《文献通考》,在史学理论上也提出了一些新问题。到明清时期,中国古代史学批评出现了批判、总结与嬗变的迹象,明后期的王世贞、王圻、李贽,明清之际的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清前期的王鸣盛、赵翼、钱大昕、崔述、章学诚、阮元、龚自珍等,都各有不同的成就和贡献。尤其是章学诚的《文史通义》的面世,将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的深度又向前推进了。应当注意的是,乾嘉的考史家们并未限于考据,在史学批评和理论方面也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见解,《廿二史札记》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

从以上事实可以看出,中国史学确有关注史学批评的优良传统。过去我们对此认识不足,今后应当充分重视这个传统,总结这个传统的优秀遗产。这是因为,没有史学批评就没有史学理论,换言之,有了史学批评才有史学理论。中国史学批评的传统这么悠久,当然也蕴藏着丰富的史学理论。《史通》《文史通义》是史学理论的专书;刘勰的《文心雕龙·史传》篇、吴缜的《新唐书纠谬》序、皇甫湜的《编年纪传论》、顾炎武的《日知录·史学》、龚自珍的《尊史》等,都是史学批评中著名的专文。如果把这些专文汇集起来,将是一笔非常丰厚的史学理论遗产。我们应当做这个工作,书名就叫作《中国史学批评文选》。如果我们把这个工作做好了,就可以有力地回应那种认为中国古代史学没有理论的观点。

史学理论的发展是有连续性的,古人的思考会启发我们的思考和创新。中国古代史家的重要言论以及其中包含的思想,在今天仍然有生命力,对启发我们的理论思考、推进当前的理论建设很有帮助。研究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的人,应当关注这个问题。

当今史学界的学风,反映在史学批评的问题上,是缺乏本来意义上的学术批评精神。不规范、剽窃行为是错误的,应当揭露,应当批评;但是学术批评的主要目的是切磋,是探讨,是商榷,是辩论,而不是给人以当头棒喝。20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术商榷的风气确有可以肯定之处,普通的史学工作者可以和郭沫若、范文澜等史学名家商榷,彼此尊重,客观、真诚,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些年史学理论之所以发展缓慢,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和史学批评不能够正常开展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在今天如何继承和发扬关注史学批评和理论探讨这个优良传统,很值得我们思考。我想,首先是要选择一些优秀的史学批评的专书和专文来好好阅读,从中汲取营养;其次,是要通过书评来参与评论,参与理论探讨。写书评是提高理论修养的手段之一,也是传播史学的社会作用的一个手段。书评应当实事求是、恰如其分,既不可扬之过高,亦不可责之过深。白寿彝先生指出,对书中的优点要充分肯定,对书中的缺点,可以站在作者的立场上,以商量的态度与作者共同探讨。他还引用古人的话说,批评应该坚持“温柔敦厚,《诗》教也”的古训。如果大家都采取这种探讨学术的态度,就会形成一种良好的史学批评的风气,就有利于史学理论的发展,有利于史学的发展。

八、重视史家修养的传统

中国史学还有重视史家修养的传统,并有丰富的关于史家修养的理论[289]。对这个优良传统,也有不少研究者注意到了[290]。人们讲得最多的是刘知幾提出的“才、学、识”三长论,章学诚提出的“史德”论,以及后来梁启超概括的“德、才、学、识”之论。其实,在刘知幾之前,孟子讲“事、文、义”,已经涉及了史家修养的要求。班彪、班固对司马迁的评论,也反映了他们对史家修养的认识。后来,范晔作《后汉书》,对司马迁和班固做了一番评论,反映出他对史家修养的要求。由此可见,关于史家修养的理论思考,和中国史学的发展过程一样,也是没有间断的。

今天的史家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史学修养?这是我们应当着重思考的重要问题。我认为,除了传统的“德、才、学、识”的要求之外,还应该特别重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修养,强调文、史、哲的兼顾。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核心的问题是历史观和方法论,是当代史家修养中最重要的环节。历史研究要做得深入,历史著作要写得精彩,哲学和文学的修养十分重要。虽然我们不是哲学研究者,但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应当了解一些;我们也不是文学工作者,但要具备基本的文学修养。当史学工作者具备了这些基本的修养时,它们就会自然地渗透到历史研究和历史著作当中。这种影响,是一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影响。当历史著作体现出作者良好的哲学和文学修养时,读者也会在兴致盎然的阅读当中接受作者的思想和观点。因此,文、史、哲的结合很重要,史学工作者应以加强史学修养为主,同时注意哲学和文学修养。学问上广博一点,见识上高明一点,这个修养是很重要的。至于提高修养的方式,途径是多种多样的,如广泛阅读、勤写札记等,关键在于坚持不懈地进行学术积累。

这里所说的人文精神,依我的浅见,包含人本主义、忧患意识、人生修养、史学审美等方面。

一是人本主义。从《史记》开始,历代史书中记载了大量的历史人物和人的活动。中国古代“正史”基本上是写人的活动,尽管有时候也讲天命,甚至讲一些谶纬、迷信,但总的来说,人的活动是最主要的方面。这就充分突出和肯定了人在历史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当然,古代史家对于人的这种历史作用的认识,是有一个逐渐脱离“天命”的发展过程的。“人”脱离“天”而逐渐获得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的过程,就是中国古代史学人本主义思想的逐渐发展的过程。不过,关于人在历史变动中的作用,在中国古代历史思想中,主要的和基本的方面还是肯定帝王将相的作用,像柳宗元那样明确地肯定“生人之意”的历史作用,毕竟是不多见的。

二是忧患意识。中国古代史家历来有一种忧患意识。这种意识,主要表现为对于朝代、国家、天下的兴亡盛衰的关注,以及对社会治乱、人民休戚的关注。一言以蔽之,表现为对于人和人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之命运的关怀。这是同史学的本质与功能密切相关的,也是史学中人文精神的最集中的表现。在中国古代史学发展史上,许多史家有着深刻的忧患意识。比如,孔子惧而作《春秋》,就反映了他的一种忧患意识;司马迁写《史记》,于盛世之中看到潜伏的危机,他所记汉武帝时期的穷兵黩武,迷信鬼神,土地兼并,民困财乏,豪强并立,富商巨贾不佐国家之急等诸多社会问题,无不是他的忧患意识的反映;吴兢写《贞观政要》,也是看到了唐玄宗开元盛世在开元末年,特别是天宝年间不断走向衰落的变化,抱有重振贞观之风的大志。宋代积贫积弱,史学家的忧患意识表现得最为突出。从司马光《资治通鉴》开始,《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续资治通鉴长编》等,都是这种忧患意识的鲜明反映。明清两代史家的忧患意识同样凝重,而鸦片战争以后,史家的忧患意识更加深刻,龚自珍所谓“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天下”[291],这是对史家的忧患意识的历史意义、社会意义的最深刻的概括。“良史之忧”,说到底是以社会之忧为忧、以天下之忧为忧。中国史学的这一特点,是人文精神的深刻体现。

三是人生修养。中国史学非常注重惩恶劝善。惩劝的宗旨是教人走正道,不要走邪道,做好事,不要做坏事。所谓“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惩恶劝善”,“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都是指的这种作用。这种惩劝的方式,不是用说教的方式,而是运用史笔的力量,使人通过读史而受到历史上人们言行的震撼而产生的一种自律精神、上进精神。我们今天讲人文精神,讲人的修养、自律,是不能脱离史学、脱离读史的。这个道理,并不是人人都能了解的,以至于今天还常常有人提出“学习历史有什么用”的问题。从表面看来,这是史学意识的淡漠;往深层看,这是关于在怎样做人的问题上反映出茫然的一种表现。讲人文精神,就应该讲怎样做人;讲怎样做人,一个重要方面,就应该讲“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就应该重视读史。

史学传统中的民族精神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说中国历史记载的连续性,是中华民族所特有的。我们对中华文明的认识,主要还是通过连续不断的历史记载来认识的。这是我们民族的骄傲。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历史撰述中对于多民族历史的活动的反映。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是历史的产物。而这个历史观念的形成与传播,是与中国历史和史学的不断发展密切关联的。它从很深的思想层次上反映了中华民族精神。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要把中华民族的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我们有自己的特点。中华民族是在不断的融合、团结、统一的过程中形成的,有着强烈的历史文化认同意识和坚实的民族凝聚力。这也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反映。第三点,近代以来,中国史学在探索中华民族的自强道路方面,有着强烈的和自觉的意识。从魏源开始,一直到黄遵宪、王韬,中国史家的成就和中国史学的发展,都更加突出地反映了近代以来弘扬民族精神的宗旨。进入20世纪,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始终是中国史学的一面旗帜,无论是“新史学”派,新历史考证学派,还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在这一点上有着共同的立场。这是我们中国史学的传统,离开了这一点,我们对前辈史家的理解和认识,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今天,史学工作者仍然应当关心中华民族的前途、国家的前途。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关心和思考这些问题,就是对中国史学中的民族精神传统的继承和发扬。这个优良传统,在当前还应当大力弘扬和发展,并赋予它以新的时代精神。

我们当然也要看到事物的另一面,即中国史学传统中也有不好的东西,落后的东西,这一点毋庸讳言。我们主要的精力,应当用在发掘、总结、继承和发扬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方面。这是中国史学史研究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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