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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怎样理解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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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们在阐释马克思的世界观时,遇到的一个更为深层的、更为重要的问题是马克思学说的哲学和科学的关系问题,或者说是马克思学说的“哲学性”或“科学性”问题。如果更为尖锐地提出问题,这就是:马克思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马克思的学说或思想是“哲学”还是“科学”?正是面对关系到对马克思这位“最伟大的思想家”及其“思想”的理解和评价问题,我们应当而且必须“回到”马克思的最亲密的战友——恩格斯——对这位“最伟大的思想家”本人及其“思想”的理解和评价。

这里,首先讨论作为“革命家”、“哲学家”和“科学家”的马克思。这个讨论,对于理解马克思的“思想”是至关重要的。

在《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对于这位“最伟大的思想家”的评价,恩格斯是这样作出的:“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革命家”,这对于马克思具有“首要性”,因而也是我们理解和评价马克思及其思想的根本出发点;反之,离开这个根本出发点,我们对马克思及其思想的理解和评价就会本末倒置或不得要领。

“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那么,马克思是怎样的“革命家”?他所从事的是什么样的“革命”?恩格斯在“讲话”中作出了高度概括性的明确回答:“他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设施的事业,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正是他第一次使现代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识到自身解放的条件。”[12]

马克思作为从事“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的“革命家”,他认为,“在实践方面,共产党人是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的部分;在理论方面,他们胜过其余无产阶级群众的地方在于他们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13]马克思对于自己所从事的“革命”运动的理论自觉,已经向我们展现了马克思作为“革命家”与“理论家”或“思想家”的统一:作为“革命家”,他自觉地担当“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推进运动前进的部分”;作为“理论家”或“思想家”,则是为“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作出“理论方面”的论证。

为“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作出“理论方面”的论证,这表明,马克思“首先”是作为“革命家”而进行他的“理论”研究,因而不能离开“革命家”的马克思去理解和评价“理论家”的马克思。正是这个根本的出发点表明,马克思的思想、理论、学说,是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思想、理论、学说。同时,我们也只有从马克思给自己提出的从“理论方面”论证“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的使命,才能真正理解和评价作为“革命家”的马克思究竟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马克思的思想、理论和学说究竟是“哲学”还是“科学”。

在《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恩格斯这样概括和评价马克思的“思想”:“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14]“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这里就豁然开朗了,而先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者社会主义批评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15]“一生中能有这样两个发现,该是很够了。即使只能作出一个这样的发现,也已经是幸福的了。但是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甚至在数学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这样的领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浅尝辄止。”[16]

对马克思的“思想”的概括和评价,是恩格斯的“墓前讲话”的主体部分。人们通常是把恩格斯的这个概括和评价表达为“马克思的两大发现”。这表明,如何理解“马克思的两大发现”,就成为把马克思的“思想”解释为“哲学”或“科学”的基本依据。

在通常的学科分类中,人们是把马克思所发现的“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称作“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并因而视之为“哲学”;人们又把马克思发现的“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即“剩余价值”规律作为经济学理论而视之为“科学”。这样,恩格斯在“墓前讲话”中所概括的“两大发现”,似乎就构成了作为“哲学家”和“科学家”的马克思,以及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所创建的“哲学”和作为“科学家”的马克思所创建的“科学”(经济学)。

然而,在把马克思的“两大发现”作为学术对象而展开的研究过程中,人们一方面是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性”而力图论证其为“科学”;另一方面则是质疑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而力图论证其为“哲学”。这样,由“两大发现”而构成的“哲学家”与“科学家”的马克思,似乎又模糊了他的“哲学家”与“科学家”的双重身份,因而由“两大发现”而构成的“哲学”与“科学”的马克思思想也就模糊了其“哲学”性与“科学”性。

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性,其出发点是论证“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这种论证,可以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献中得到有力的支持。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地提出,“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17]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通常称之为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系统性文献,正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也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里所说的“真正实证的科学”或“真正的知识”。对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指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18]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他们的“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理论的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这样当然也能够完整地描述事物(因而也能够描述事物的这些不同方面之间的相互作用)”[19]。由此,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20]。正是从这种根本区别出发,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哲学家”及其构建的“独立的哲学”。这就是说,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已经抛弃了“独立的哲学”及其“哲学家”的幻想,而把他们所创立的历史观视作关于历史的科学。

1886年恩格斯写出了《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在这部讨论马克思和他怎样从黑格尔哲学出发并且怎样同它脱离进行“简要而有系统的说明”的著作中,对于哲学的历史作出这样的总结:“哲学在黑格尔那里完成了,一方面,因为他在自己的体系中以最宏伟的方式概括了哲学的全部发展;另一方面,因为他(虽然是不自觉地)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走出这些体系的迷宫而达到真正地切实地认识世界的道路。”[21]而“哲学”的“终结”是因为“哲学”“要求一个哲学家完成那只有全人类在其前进的发展中才能完成的事情”[22]。因此,恩格斯认为,新的哲学应当是“把沿着这个途径达不到而且任何单个人都无法达到的‘绝对真理’撇在一边,而沿着实证科学和利用辩证思维对这些科学成果进行概括的途径去追求可以达到的相对真理”[23]。

恩格斯的这个思想,在他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还以评价马克思的方式得以阐述。恩格斯说,“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任何一门理论科学中的每一个新发现——它的实际应用也许还根本无法预见——都使马克思感到衷心喜悦,而当他看到那种对工业、对一般历史发展立即产生革命性影响的发现的时候,他的喜悦就非同寻常了。例如,他曾经密切注视电学方面各种发现的进展情况,不久以前,他还密切注视马赛尔·德普勒的发现。”[24]在这里,恩格斯明确地把有“两大发现”的马克思称作“科学巨匠”,并强调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25],因而表现一位“革命家”对具有“革命力量”的“科学”的深切认同。

与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性而强调其“科学”性的思潮相并行,是质疑马克思经济学,特别是他的《资本论》的“科学”性而强调其“哲学”性。宾克莱提出:“马克思对于我们今天的吸引力乃是一个道德的预言,人们如果根据人类价值考察现在社会上的种种事实,然后根据自己的发现而行动,以使我们的世界成为一个一切人都能变成更有创造性和更为自由的地方,这样我们就是忠于马克思了。”[26]因此,他认为,“作为我们选择世界观时的一位有影响的预言家的马克思永世长存,而作为经济学家和历史必然道路的预言家的马克思则已经降到只能引起历史兴趣的被人遗忘的地步”[27]。

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这部名著中,从我们如何阅读它并从而构成我们所理解的《资本论》入手,讨论了他对问题的理解。阿尔都塞提出:“毫无疑问,我们都读过《资本论》,而且仍在继续阅读这部著作。近一个世纪以来,我们每天都可以透过人类历史的灾难和理想,论战和冲突,透过我们唯一的希望和命运所系的工人运动的失败和胜利,十分清楚地阅读它。可以说,自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从未停止透过那些为我们阅读《资本论》的人的著作和演说来阅读《资本论》。他们为我们所作的阅读有好有坏,他们中间有些人已经死去,有些人还活着。这些人有恩格斯、考茨基、普列汉诺夫、列宁、罗莎·卢森堡、托洛茨基、斯大林、葛兰西、各工人组织的领导人、他们的追随者或者他们的论敌:哲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家。我们阅读了形势为我们‘选择’的《资本论》的片断和章节。”[28]这就是说,人们对《资本论》的理解,是同人们对它的期待密切相关的,又是同别人对《资本论》的解说密切相关的。由此,阿尔都塞提出问题,“我们”属于哪一种“阅读”?在阿尔都塞看来,作为“哲学家”、“经济学家”或“逻辑学家”来阅读《资本论》,是大不一样的,而“我们都是哲学家”,“我们是作为哲学家来阅读《资本论》的”[29],而“我们在对《资本论》进行哲学的阅读时所犯的错误是,我们用马克思阅读古典政治经济学时给予我们深刻印象的那种方法来阅读马克思的著作。我们要承认的错误就是,固执地囿于这些方法,在这些方法中停滞不前,死死地抓住它们并希望有朝一日完全依靠这些方法来认识马克思著作的狭小的空间中所包含的无限领域即马克思的哲学领域。”[30]阿尔都塞提出,“如果认为整个马克思的哲学包含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几个短短的命题中,或者包含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否定的论述中,也就是包含在断裂的著作中,那么就严重误解了一个全新的理论思想生长所必不可少的条件,而这种思想的成熟、界定和发展是需要一定时间的。”[31]阿尔都塞引证恩格斯的话说,“我们这一世界观,首先在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中问世,经过了二十余年的潜伏时间,到《资本论》出版以后……”因此阿尔都塞提出,“我们可以读到马克思真正哲学的地方是他的主要著作《资本论》”[32]。

关于对《资本论》的“哲学阅读”,阿尔都塞还耐人寻味地提出另一个问题,即:“只有应用马克思的哲学才能对《资本论》进行哲学的阅读,而马克思的哲学又是我们的研究对象本身。这个循环之所以可能,只是因为马克思的哲学存在于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之中。”[33]阿尔都塞的上述观点是值得深入思索的。从此出发,我想讨论如下几个问题。

人们阅读《资本论》,是同人们的阅读目的密切相关的;而阅读《资本论》的目的,是同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渴望和追求密切相关的;因此,人们从《资本论》中能够读到的最重要的是它对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承诺,即远远超过其经济学研究的哲学价值观。这种阅读效果,不仅源于阅读目的,更源于被阅读的对象。恩格斯在《资本论》英文版序中说,“《资本论》在大陆常常被称为‘工人阶级的圣经’。本书所作的结论日益成为伟大的工人阶级运动的基本原则”。作为“工人阶级的圣经”,《资本论》并不是一般意义的理论著作,而是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学说,它要研究的是“物和物的关系掩盖下的人和人的关系”,它要揭示的是“资本的独立性和个性”如何代替了“个人的独立性和个性”。马克思在《资本论》所揭示的,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的特殊规律,而且是人类发展的现实根基。马克思提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34],“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35]。马克思对“必要劳动时间”与“剩余劳动时间”的分析,不仅具有揭示“剩余价值”生产的特定的政治经济学含义,而且包含着实现人类自身发展的深刻哲学内涵。因此马克思说,“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质,把人们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召唤到战场上来反对自由的科学研究”[36]。《资本论》所蕴涵的这种根本性的价值理想和伦理要求,名副其实地构成马克思的最主要的哲学著作。

把《资本论》视为马克思的最重要的哲学著作,还与它“应用的方法”即辩证法密切相关。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而《资本论》则是马克思辩证法的具体体现。马克思说:“辩证法,在其神秘形式上,成了德国的时髦东西,因为它似乎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37]正是《资本论》体现了这个本质上是批判的、革命的辩证法,辩证法正是在《资本论》中展现了自己的批判的、革命的本质;离开《资本论》,马克思并没有为我们提供现成的辩证法著作,而研究马克思的辩证法,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文献就是《资本论》;《资本论》已经构成马克思的哲学与科学、哲学反思与科学研究的水乳交融。就此而言,我同意阿尔都塞所说的对《资本论》的“哲学阅读”或“经济学阅读”,但我更倾向于认为,阅读《资本论》乃至阅读马克思的全部著作,都只能是一种我称之为“双重化”的阅读,即哲学阅读与科学阅读的统一,因为马克思首先是作为“革命家”的“哲学家”和“科学家”,马克思的思想是把哲学反思和科学研究融为一体的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

在这个意义上,我比较赞同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表达的看法:“一个大人物表现他思想的较有创造力的方面,并不是在从表面的分类的观点来看显然应当是最合乎逻辑的形式中,而是在别处,在表面上看来可以被认为是与之无关的部分中。一个搞政治的人进行哲学写作:情况可能是,他的‘真正的’哲学反倒应该在他的政治论著中去寻找。每个人都有一种占支配地位的活动:正是必须从这里去寻找他的思想,这种思想处在一种往往不是暗含在、而且甚至经常是同公开表达的东西相互矛盾的形式中。”[38]跳出我们现行的体制化、职业化、学院化、科层化的思考方式,也就是跳出现在通行的关于学科分类的思考方式,不再用“哲学”、“经济学”或各种学科分类的视域去阅读和研究马克思这个“最伟大的人物的思想”,我们才能更深切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革命、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以及马克思的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81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0页。

[5][美]理查德·罗蒂:《哲学和自然之镜》,李幼燕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6页。

[6]同上书,第10页。

[7]同上书,中译本作者序,第10页。

[8]高清海、孙利天:《马克思的哲学观变革及其当代意义》,见叶汝贤、孙麾主编《马克思与我们同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5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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