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存在方式和生活态度的辩证法(第2页)
在谈到人生境界时,冯友兰说,一个人了解到“这个社会是一个整体,他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有这种觉解,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或如儒家所说,他做事是为了‘正其义不谋其利,’他真正是有道德的人,他所做的都是符合严格的道德意义的道德行为。他所做的各种事都有道德的意义。所以他的人生境界,是我所说的道德境界”[5]。
冯友兰认为,道德境界并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高境界应当是“天地境界”。在寻求“天人合一”的哲学智慧中,“小我”与“大我”不仅是表现为社会中的个体(小我)与社会本身(大我)的矛盾关系,而且首先是表现为生命个体(小我)与宇宙本身(大我)的矛盾关系。
在辩证法的人生智慧中,宇宙并非一个僵死的存在,而是蕴含着无穷的生机与活力。充盈于天地之间的“生意”使整个宇宙成为融合天地间的有机系统。在这个有机的宇宙中,人生于天地之中,又以自己的创造活动来“赞天地之化育”。在这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与人生观中,宇宙是具有普遍价值的“大我”,它的普遍价值内在于每个生命个体之中;生命个体作为宇宙的普遍价值的体现,又以自己的生命的创造活动而实现自己的尊严与价值。在这个宇宙“大我”与生命“小我”的关系中,“大我”并不是压抑“小我”的某种神秘力量,“小我”也不是“大我”自我实现的手段或工具,而是“大我”与“小我”在生生不息中的“统一”、“合一”、“融合”。
人不仅有生物生命,而且有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人是三重生命的矛盾统一体;人不仅生活于自然世界,而且生活于自己创造的文化世界和意义世界,人的世界是三重世界的矛盾统一体。因此,人的生命之根是人的三重生命的和谐,人的立命之本是人的三重世界的统一。生命无根和立命无本的自我感觉和自我意识,从根本上说,是人的三重生命和人的三重世界的扭曲与断裂。这就需要我们真切地从人生智慧去理解辩证法。
在《现代教养》一书中,我们曾经提出并试图回答“现代人的困惑”问题。现代人寻找“家园”,寻求“在家”的感觉。“在家”的感觉,是一种自在自为的感觉,也就是自由的感觉,美的感觉。“在家里”,你可以任性,可以任意,可以无拘无束,可以不遮不掩,可以“自在”,可以“自为”,“自在”即是“自为”,“自为”也是“自在”。“在家”感受的是自在自为之美。
寻找“家园”,是希望“社会”成为大家的“家园”;寻求“在家”的感觉,是向往“社会”就是“在家”的感觉。如果“人和人像狼一样”,“他人就是地狱”,只能是让人感受到“喧嚣中的孤独”,又如何会有“在家”的那份自在自为的感觉呢?又怎么会有“在家”的那份自在自为之美呢?对生命的寻根,是寻求社会的和谐;对“家园”的向往,是向往生活于美好和谐的社会。离开社会生命,人的生物生命和精神生命,就会成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浮之物。
寻求“家园”,又是希望“自然”成为人类的“家园”;寻求“在家”的感觉,又是向往“自然”就是“在家”的感觉。地球是人类生存的家园。人无法忍受“家园”的绿野变成荒漠,无法忍受“家园”的江河变得混浊,无法忍受“家园”的蓝天变得灰暗,无法忍受“家园”的生物濒临灭绝。人不能在满目疮痍的“家园”中生活,人不能在“无底的棋盘上游戏”。[6]
人类超越了自然,又在自身的发展中力图使自己在高级的层次上回归于自然,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自在自为”的境界,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的境界。
冯友兰说,“一个人可能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他是社会组织的公民,同时还是孟子所说的‘天民’。有这种觉解,他就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他了解他所做的事的意义。自觉他正在做他所做的事。这种觉解为他构成了最高的人生境界,就是我所说的天地境界”[7]。以这种“天地境界”去思考“小我”与“大我”的关系,对于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因而对于解决当代人类所面对的严峻的“全球问题”,应当说是具有启发性和建设性意义的。人类的当代生存困境迫切需要人类的辩证智慧。
人类的辩证智慧,从根本上说,就是反思的智慧。反思,是基于生命活动的反思,是基于生活体验的反思,因此,反思的哲学不仅仅是人类思想的自我批判的维度,也不仅仅是时代精神的理论表征,而且还是一种示范理想主义的生活态度。这种哲学的生活态度把人类生活的辩证智慧实现为人类自己的生活活动。
人类生活的辩证智慧表现了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英雄主义与平民主义之间的一种张力。哲学是一种学养,是一种“以学术培养品格”、“以真理指导行为”的努力。在追本溯源、寻根究底的哲学探索中,人们会形成一种坚韧不拔的理想性追求。人类的“哲学”,植根于人类的实践活动和理论思维的无限的指向性。它永远是以理想性的追求去反观现实的存在,永远是以“历史的大尺度”去反省历史的进程,永远是以人类对真善美的渴求去反思人类的现实。哲学,它使人由眼前而注重于长远,由“小我”而注重于“大我”,由现实而注重于理想,从而使人从琐屑细小的事物中解放出来,从蝇营狗苟的计较中解放出来。黑格尔说,“哲学所要反对的”,首要的就是“精神沉陷在日常急迫的兴趣”,“太忙碌于现实”,“太驰骛于外界”。[8]在当代,如果人们像马尔库塞所说的那样,丢掉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成为所谓的“单向度的人”,“哲学”就会变成“往昔时代旧理想的隐退了的光辉”(宾克莱语)。哲学是赋予人的生活以目的和意义的世界观。它永远是理想性的。它要求学习哲学的人永葆理想性的追求。
哲学的理想性,要求人具有英雄主义精神。人生是人的生命显示自己的尊严、力量和价值的过程。人生需要生命过程中的奋斗与光彩。因此,生活的现实可以不是“英雄主义时代”,人的生活却不可以失落“英雄主义精神”。学习哲学,需要英雄主义精神,也能够培养人的英雄主义精神。
哲学的“爱智”,是把“智慧”作为反思的、批判的对象,揭示人类智慧中所蕴含的构成思想的“前提”、评价真善美的“标准”、衡量历史进步的“尺度”,也就是揭示“生活”得以成立的“根据”。这种向“前提挑战”的批判态度,就是一种体现人类的理想性追求的辩证智慧。“爱智”的哲学,是以示范辩证智慧的方式而蕴含于人类把握世界的各种基本方式之中,也就是使人类把握的各种方式——艺术、宗教、伦理和科学——总是蕴含着“诗意”的理想性追求,总是蕴含着人类生活的辩证智慧。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8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德]黑格尔:《小逻辑》,81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6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2—12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291—292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6]参见孙正聿、李璐玮:《现代教养》,304—305页,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
[7]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292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8][德]黑格尔:《小逻辑》,32、31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