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探索1(第3页)
推动这个“异邦之神”去从事对他来说可能具有悲剧结局的事业的动因是什么呢?“神即爱”的直觉对此作了回答。这个神当然是生物圈中的异邦者。但它并不是唯一的异邦者。我们曾猜测,生命和意识各自都捕捉到了一个侵入生物圈的机会,生命利用了生物圈的构成,意识利用了人类的构成。其他的“入侵者”比如爱能不能也发现并利用一个机会?生命通过以分裂繁殖到以生育繁殖来保存自身的发展给了爱一个这样的机会。在父母之间和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中,爱在意识“入侵”之前就找到了一个入口。爱早已撒播于一些前人类生物的有性物种之中,撒播于鸟类和非人动物之中。
根据我们对生物圈中人类之爱和非人生物之爱的体验,爱从来不会必定胜利。因为爱不是全能的,所以没有强加于人的力量。但是,当爱遭到暴力反对时,它不会屈服,它不惜牺牲自己,尽管做出了自我牺牲,但爱以赢得人心而击败了暴力。
对基督徒来说,自我牺牲之爱的榜样就是耶稣。对大乘佛教徒来说,自我牺牲之爱的榜样是菩萨。
我相信,耶稣的确是一个真正存在过、而后又死去的人,但在有关他生平资料的唯一来源基督教《圣经》中,他却被表现为一个超人。据说他没有人父,像谷物精灵和葡萄精灵一样死后又复活,并且肉体升入天国。在圣保罗的一生中,耶稣之死一直在现已成为惯例的仪式中得到颂扬。如果我们试图使耶稣的真实历史与他死后的神话相分离,那就不能肯定他的真实历史是被正确地构造起来的。
《福音书》中的证据说明,耶稣是个正统的犹太人,耶稣相信耶和华既是善良的又是全能的。他不相信他自己是神,但却相信耶和华立他为嗣。我们不知道在哪一种意义上,耶稣以为自己是耶和华的养子,但很明显,他相信他受命宣告耶和华的国即将出现,当耶稣到达耶路撒冷时,他认为自己应像弥赛亚(即像耶和华将要在地上建立的天国的人主)一样受到欢迎。耶稣没有想到,也未打算为建立耶和华的国而战。他像法利赛人,而不像狂热的教徒,他是不好战的。他原先也许期望耶和华将会以奇迹般地发挥全能的方式在地上建立他的国。然而,当他发现他将被逮捕并可能被处死时,感到惶恐不安,正如他所见,耶和华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命运。他应当屈服吗?或者他应当像以前自称的弥赛亚那样抗争吗?耶稣决定屈服,并被钉在十字架上。在十字架上,耶稣谴责耶和华抛弃了他。因为他误以为耶和华是全能的,所以才这样谴责他。
根据这一对耶稣生平的解释,他的信仰——传统的犹太信仰——为他的经历所反驳,但作为他个人选择的行动将使他丧失生命的失败转变成死后的胜利。他屈服的决定受到了爱的鼓舞。他选择了十字架而没有成为使他的同胞蒙受灾难的原因。这一决定的直接结果是粉碎了他的皈依者们对尘世的希望,这种死后的影响深得人心并以不可战胜的信心鼓舞了他们。
关于耶稣生平、殉难和死后胜利的这种解释可能将要遭到许多人的诘难,他们像我一样坚信耶稣只是一个人,《福音书》中叙述的超自然事件是非历史的。根据我的解释,耶稣是在受难节而不是在复活节赢得胜利的。我认为耶稣为了甘受痛苦的决定唤起了人们对他死后的忠诚。其他的解释者也许可能断定,因为有了关于耶稣超自然力量的传说,尤其是耶稣复活的故事,才使耶稣赢得了后人的崇仰。
然而,存在着一些毋庸置疑的事例,它们表明,是一个不以“皆大欢喜”为结局的关于自我牺牲与爱的故事唤起了忠诚。一个历史事例是两位俄罗斯皇室圣徒鲍里斯和格勒勃的殉难,他们宁愿被处死而不愿为王位的权力而战。另两个神话事例是女神伊希斯和得墨忒耳的悲哀。这两个神话确实都是“皆大欢喜”的,但每一个事例的结局前都经受了令人烦恼的严峻考验。伊希斯爱她的丈夫俄赛里斯、得墨忒耳爱她的女儿珀耳塞福涅,这使两位女神感到极为痛苦和悲伤,而正是这一点,感动了她们的崇拜者以自愿忍受痛苦来证明真诚的爱有着不可抵抗的力量,我相信这就是有关耶稣的传说的魅力所在。
根据我们对爱、生命和意识的体验,这三种实在形式都体现为存在于生物圈之中的物质躯体,但我认为,生命和意识是生物圈的“入侵者”,马西昂则将耶稣理解成作为现象宇宙中的“异邦者”的神的使者。“入侵”这个词有空间的内涵,但我在这一语境中当然是比喻。我想表示,虽然生命、爱和意识的体现在人类理解力中是这三种实在存在的仅有方式,但在生物圈,它们却不是仅有的方式。我相信这些东西也是超越的和永恒的实在,这本身也是一个信仰行为。因此,令我颇为惊奇的是,我发现我并不在怀疑论者的阵营里。
同时,我知道我不是任何传统宗教和哲学的正统皈依者。也许,我差不多是一名贵格会教徒或一名道教徒,但我可能不为那些最不教条的传统信仰的皈依者所承认。我身在囚室之中。这是一个孤独的处所;但我仍然幽居其间。因为我没法安分守己地呆在别处。
我明白,这个生物圈是不完美的。生命将痛苦引入其中,意识则将罪恶引入其中。我不清楚在时间空间的流逝中,生物圈和其他现象是不是有一个开端,或者这个现象宇宙是不是一直存在。如果它有开端,它一定有一个“最初的推动者”或“创造者”,但这不必是一个超人的全能的人,“他”或“它”也不必是邪恶的。据我认为,在生物圈的历史上,每一阶段都存在一些无能为力的确切无疑的证据,但在人类出现之前却不存在邪恶的证据。因此,我不相信一个与善神、与爱斗争的邪恶的造物主—神的实在性。爱不会也不可能大动干戈。爱的运作方式是一种静止的运动,是一种被动的主动。这种运动和主动不是地震、霹雷或闪电,而是“悄声细语”,爱力图“使尘世去”爱自身来拯救这个痛苦和有罪的尘世。
《道德经》的作者说:
道,衣养万物而不为主。
这位中国哲学家像福音传教士圣约翰一样,认为精神也是一位造物主。
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
生而不有。
但是,《道德经》的作者继续说:
道常无名。
万物将自宾。
第四《福音书》的作者是这样谈论道的:
他在世上,世界也是他造的,世界却不认识他。
直到这一点,道教和基督教的作者互相间是一致的,但基督徒却不具有道教徒确信的精神功成不居的信仰。根据基督教作者的观点,道是“自己来的,他自己倒不认识自己。然而有许多人都认识他,他赐予他们做神的儿女的能力”。
据我看,第四《福音书》所描述的人类经验发现比《道德经》所描述的更准确。许多人,也许绝大多数人还未企求过圣灵。但至少有少数人接受过这位来访者。每个人都曾遇到过作为一种生命事实的爱。爱明显地寄寓在这个世界中,使我们有理由希望爱的王国得到扩展。爱还鼓励我们每一个人设法通过全心全意的爱,通过以爱鼓舞对他人的行动来扩大爱的领域。
祈祷是人类的一种动力,也许这是人所需要的一种动力。但向谁“祈祷”和“祈祷”什么存在着区别。一个人只能向他相信有能力施展自己意志的神“祈祷”(如果这神愿意施展自己意志的话)。因此,我不能“向”爱祈祷,但我能“为”爱祈祷,祈祷爱的王国得到扩展。我能够为自己和我的同胞祈祷,我们能够以我们自己的行动帮助扩展爱的王国。
我正在黑暗中探索,我的人类的爱和理解的能力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希望,只要我还有意识,我就将继续去爱,继续去理解。
(晏可佳张龙华译)
[1]选自汤因比:《一个历史学家的宗教观》,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2]《马太福音》第13章第22节。——译注
[3]《诗篇》第44篇第21句。——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