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个人相忆(第3页)
眼泪夺眶而出。
手捂着面颊,却已经不觉得疼。因为麻木和绝望已经将她侵占,她此刻纵然置身熊熊火海之中,也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她只好凄然地笑了。
幽暗的房间里,闪电映出她的笑靥。笑靥如花。还是那么美,却美得苍白,美得哀伤,美得绝望。
美得让宋夜痕不敢细看。
怕一看,就会被那笑靥千刀万剐;怕一看,就会后悔自己的严厉激动。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如爆发的海啸,铺天盖地,将这庄园无情淹没。院中的娇花弱草,都在低喊着,发出微弱的求救讯号。华岫将笑容收敛了,但泪水还挂在面颊,从星眸之中仿如两股幽泉潺湲流出。她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亘古飘**传来,和天空暴戾的雷声相比,显得那么微弱,那么不真切。
她说:“宋夜痕,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你却不行!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你是我喜欢的人!你打我,骂我,便比杀了我更伤我。你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你却没有一次是站在我这边的。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与雷声纵横穿插,时而洪亮,时而细微;仿如青纱帐外一匹绣花,纷繁绵密;仿若胭脂匣里一枚琉璃,珍贵欲碎;从鸿蒙初开时邂逅相望的那一眼,到地老天荒后粉身碎骨的那一叹,都比不过,此刻的无语凝噎,惟有暗香涌动在狂风暴雨间。
宋夜痕彻底地僵住了。只看着那双仿如点染桃花一般通红的眼,珠泪清亮,一颗一颗顺着凝脂般的肌肤滑落。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好像是下一刻便要伸出手去,做出一个挽留的姿势。
但他堪堪地忍住了。
华岫说完那句话便哭着转身冲出了房间。亦步亦趋的紫琳急得直跺脚,临走也不忘恨恨地再瞪宋夜痕一眼,然后拿起伞飞快地追上去。她那天说破了嘴皮子,也无法逗得华岫再笑一笑。华岫哭得两眼发肿,肿得像两颗桃,夜里很晚了才疲倦地睡过去,第二天清早起床梳洗,一瞧见镜中的自己,又忍不住难受,险些再哭了起来。
浑浑噩噩又过了两天,渐渐想起,我真的对他说了那些话吗?为什么,当日那些情形飘**在脑海里,偏偏觉得不真实,像梦一样。可是心痛的感觉又遮挡不住,像小虫子似的一点点啃噬着,白天黑夜,无处不在。
他会怎么想我?是窃喜得意?还是无奈为难?又会不会在暗地里嘲笑我,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尤其是想到嘲笑两个字,华岫便觉得两颊火辣辣地烧着,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平日里虽然刁蛮任性,看上去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惟有对儿女情长的事情心怀怯懦,总是思前想后,羞于面对,全然没有了那股豪气霸气。
以前紫琳就说:“小姐惟有在说到三管家,说到卓少爷的时候,方才有几许女儿家的娇羞情态,也不似平常那么豪情万丈,莽莽撞撞了,反倒有一些思虑,好像老成了几分。”虽然是玩笑话,可华岫却总记在心里。
难道是不够勇敢吗?
若是勇敢,便就爱了,说了,不怕了,对方会接受还是厌弃,都可以不计较了。若是关山万里,就踏破铁鞋去寻觅;若是天人永隔,就沧海桑田相思忆。刻在眼里,烙进心里,视如生命,敬若神明。
那一日,华岫愁肠百结,在花园里走着走着,忽然便看到侧前方的月洞门外钻进来一个人。她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忽地转身,疾步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
来的人正是宋夜痕。
他也看见了华岫,也看见她有心要避开他。他冲口喊出:“华岫——”伸出去的手凝在半空,手指微微张着,仿佛想抓住那一抹倩影。华岫的步子微微一顿。她停了。似有挣扎,有犹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是想回头再和那个人相望一眼,诉说几句,还是压根不想见到他,只想逃避。
有声音,像一缕清风,又像几点星辉,淡而飘渺地传来:“对不起——”传进华岫的耳朵里,那么柔,那么细,她甚至恨不能将自己的耳朵割下来,摆在声音的来源处去,狠狠地将那三个字听清了。
他是在道歉吗?为他当日的那一个耳光?还是他根本就是在回应自己的那番话,在言简意赅地告诉她,对不起,我无法承受你的情意?华岫的心慌慌地跳着,急得好像要撞破皮囊,从身体里爆破出来。
那脚步近了。一点一点地近了。
宋夜痕的影子已经从背后蔓延过来,好像快要将她吞没!她将拳头一紧,一咬牙,重新跑起来。
跑得比之前还快。
宋夜痕一愣,看着她的背影被一棵棵的青松隔开,倏而便远了几步,几十步,好像相隔万里,追不上靠不进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若是她刚才停步,转身,用剪水的双瞳望着自己,他会说什么呢?
除了对不起,他还想说什么呢?
眼前渐渐凝聚起一个虚幻的影像。是一袭鲜红的舞衣。舞衣之下冰肌玉骨的明艳少女仿佛在冲着他笑。她将一杯美酒送到他面前,冀盼着他的接纳。他伸出手去,那幻象突然散裂破开,瞬间不留痕迹。
那才是自己心上的人吧?
这么长的时间了,她恍如神妃仙子,总是活在他的世界里。她的名字叫洛云翩。她是他走到今时今日的牵动和指引,他是她解不开的心结。只有她。只能有她。怎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
缓缓地,宋夜痕长叹一声。
秋风庭院,零落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