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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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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支起的窗口吹入一阵风,掀动了附近垂下的细帘,在角落里发出小动物般簌簌的声响。

孟不觉听到这动静,怕屋中灯台被风吹倒,连忙循声回头去看。

比之前年长了些许的崔延走了进来,在一个年轻人的背影面前恭谨下拜,将一卷文书呈递到了他的手上。

自被软禁封地以来,易桓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哥哥上表、呈上土仪和名贵药材,希望兄长能允许自己入京为他诊治,太子便也每个月雷打不动给他一封由属官抄录的客气回书,顺带赏他一点金银财物,但决口不提允他入京的事。

易桓接过这卷文书展开翻看,笔迹是他熟悉的字体,落款是他熟悉的东宫印信,但内容却生疏严厉到令他觉得齿寒:

这原是一封针对他请求的回信,在信中,太子客气地拒绝了他回京探望自己的请求,表示召齐王世子、荆城王、宛山王诸子等年轻宗室入京确有此事,自己自有考量,不需要他这个弟弟多加置喙,他只要安分呆在自己的封地为父亲祈福即可。

他有考虑?他能有什么考虑?

在逼死谢沅、杀黜大批谢氏子弟后,皇帝因为谢家之事“病倒”,太子随即开始“奉旨”监国。他上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几位亲兄弟(包括那个才两三岁大的幺弟)全部赶到了封地,无诏不可入京,第二件事便是开始启用酷吏、大兴连坐告密之风,疯狂屠戮与谢家有过联系的世家和宗室。太子监国第二年,楚王、广都王等六王勾结反叛。右卫率张嫣受命持节,与谢清、王忡共诛叛王,几位叛王连同他们一家的头颅至今还在城门上高挂着。

短短两年,朝野内外风声鹤唳,太子仿佛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杀放一批士族、空出一波官位后,立刻就让自己的属官和扈从顶上,大批抄家流放得出的银钱被用于内政和军事,政令出台和推行的速度也极快——也是到了此时,世家勋贵才发现东宫已经积攒了相当深厚、训练有素的文臣班底。至于武将,虽然也有招揽,且各个都是年轻的将才,但数目实在太少,幸而还有谢氏残支可供他驱策……他的时间到底太短,所能施为的场所也实在太有限了。

如果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但很可惜,他不会再有更多的时间了。即便用最名贵的药材吊着,国政之事也在疯狂燃烧他的心力和生命,更何况他本就体弱,没有那么多心血可供燃烧。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可怕的殿下终于快要死了。所有人同样知道,这位皇太子成婚多年,只有太子妃一位妻室,且二人并无子嗣。

召集宗室入京算是一个信号。他似乎打算从年轻宗室中挑选一个继承人,和他血缘更亲近的弟弟们反而被他放弃了。

易桓不甘于这样被放弃。

他捏紧了手中的文书,另一种更微妙的感情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怔怔道:“……阿兄要一个陌生人。他宁愿要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要我。”

他曾经手把手教了我三年,即便这样,他也不要我,宁愿去挑选一个陌生人也不要再见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

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恐慌。犹疑。忮忌。

“殿下已经做的很好。”

崔延再次躬身下拜,这次的话语显然真心实意很多。

“不过两年,燕地吏治清明,焕然一新。想来陛下若能得见,心中也会高兴的。”

谁在乎陛下怎么想?那老东西又没教养过他一天。他是母亲哺育大、姨母和兄长教导出的孩子,母族给予他生存下去最基本的东西,兄长则将走向更高处的知识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他,却又在半途将他无情地丢开,毫不留恋地走向了自己选定的下一个人。

就因为死了一个容桑。

就因为死了一个容桑!

他将文书丢开,双手揪住了崔延的衣襟:“不,崔郎,你说得不对,我学得还不够好。我若学得够好,我们就不会被发配到封地软禁;我若学得够好,他便不会有将我赶出上京、施施然挑选宗室的机会。”

他把崔延推开,抬脚往屋外走,孟不觉的视角也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外漂移,落在屋外与行宫截然不同的景色上。

梦中似乎还在早春,四周林木荒疏,天地间好像蒙着一层灰。

易桓站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间,分明个子比先前更高挑,孟不觉却觉得他看上去显得更小、更孤独了。

崔延落后他几步站定:“这个月还要给东宫递文书吗?”

易桓沉默片刻,说道:“不用了。”

以后都不用了。

“走吧,替我给长姊送一封信。我来念,你来写。”

亲情换不回他的哥哥,那就拿宗法、用道义来压,毕竟皇帝还没有死,太子显然还顾忌着这最后一层屏障,并不想真的落下弑父恶名。

他想要把哥哥夺回来,就只能先成为刺向哥哥弱点的剑,弄伤他、打压他、摧毁他,将他从天上拽到泥里死死按住,不能给他半分喘息的时间。只有这样,他这位生来高贵的长兄才能被迫将视线放到微末处,才能重新看见从泥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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