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课外书（第1页）

直到一天晚自习前，教室里还残留着傍晚的喧嚣。容珏忽然放下手中那本永远看不完的英文书，抬起头，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恰好能让周围几排的同学都听见：

“对了，刚在办公室，听周老师说，今晚年级组会突击检查课外读物，重点就是那些小说漫画。”

话音落下，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和手忙脚乱的窸窣声。

“卧槽！我的《斗罗大陆》！”

“完了完了！我的《龙族》刚看到关键处，路明非到底爆种了没！”

“快藏起来！”

前排的刘小胖第一个扑过来，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容珏，又迅速把恳求的目光转向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陆青：“青哥！帮帮忙！塞你们抽屉里！老师肯定不会查你俩！容大神！救命啊！被没收了，我妈非得打死我！”

其他几个同样藏了“违禁品”的同学也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眼神恳切又带着同龄人之间不容拒绝的软性压力。

“是啊青哥，帮帮忙！”

“容珏，就放一下，检查完就拿走！”

容珏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那干净得过分、仿佛只是个摆设的桌肚。

那姿态，平静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应允，仿佛他的领地天生就拥有豁免权。

陆青看着周围同学焦急又信任的脸，又看看容珏那副置身事外、却已然做出决定的淡然模样，拒绝的话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被架上的傀儡，任由刘小胖等人迅速将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厚厚的小说，带着一股脑的热切和慌张，塞进他和容珏桌肚的深处。

那里面瞬间被填满，与他内心不断扩大的空洞形成讽刺的对比。

晚自习铃声尖锐地响起，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没过多久，教导主任果然板着脸，带着几个臂戴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课桌，每一个书包敞开的缝隙。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检查的队伍缓慢移动，不时响起书本被抽出的声音和主任严厉的训斥。

走到陆青和容珏这一排时，主任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他那审视的目光只是象征性地、极其快速地掠过他们桌面上摊开的数学习题册，旁边摞得整整齐齐的课本，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便径直走向了下一个、桌肚微微鼓起的目标。

危机解除，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投向陆青和容珏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和“果然如此”的钦佩。

陆青却只觉得如芒在背，那些感激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共犯，利用了一种不平等的特权，这让他坐立难安。

更让陆青意外和隐隐不安的是，在检查风波平息后，教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时，容珏竟慢条斯理地从自己桌肚里，抽出了一本刚才同学塞进去的那些“违禁品”。

抽出了一本封面素雅、装帧极其精美的书。那书没有花哨的图案和喧闹的色彩，只有几个清隽洒脱的行书字——《雪国》。

他堂而皇之地翻开，甚至没有做任何掩饰，就那样自然地夹在厚厚的物理竞赛课本中间，垂眸，专注地看了起来。

这反常的举动像一根轻柔却执拗的羽毛，开始一下下地搔刮着陆青强自压抑的好奇心。

容珏这样的人，会看什么课外书？不是深奥的学术专著，也不是外文资料，而是这样一本名字听起来带着诗意和冷寂的小说？

他眼角的余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不受控制地瞟过去，试图看清书页上的内容，是描写北国风光的游记？还是充满哲思的散文？

那书名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宁静和疏离，和他本人那种清冷出尘的气质，倒是莫名地契合。

就在陆青又一次心神不属，余光偷瞄过去，试图辨认那细密文字旁的插图时，容珏的指尖忽然轻轻敲了敲桌面。

“笃——”

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清晰得像一声惊雷，直接敲在陆青毫无防备的心尖上。

他猛地收回视线，心脏狂跳，做贼般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捏着笔，假装全神贯注于眼前那道复杂的数学几何题，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

容珏没有抬头，目光依旧稳稳地落在《雪国》的书页上，仿佛刚才那一声警示与他无关。

只是他线条优美的唇角，似乎极轻、极微妙地向上牵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洞悉一切的玩味和某种得逞般的愉悦。

他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然后，他低而清晰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近乎耳语的意味，慢悠悠地飘过来，精准地钻进陆青的耳朵：

“专心点，陆青同学。”他顿了顿，仿佛真的在好心提醒，“这道空间向量的题，你辅助线画错了，点P不在那个平面上。”

陆青的脸颊瞬间爆红，像被扔进了沸水里，握着笔的手指僵硬得几乎要折断。他死死盯着草稿纸上那条自己刚刚画下的、现在看起来无比荒谬的辅助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书名《雪国》，连同容珏那若有似无、却杀伤力巨大的笑意和话语，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种子，在他心底那片试图荒芜的土地上，被不容拒绝地催着，悄然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