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第4页)
听到白晔带着点哭腔的诉说,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
赵寰的目光依旧落在别处,指尖却停止了敲击,只是极其轻微地朝冯敬的方向动了一下。
冯敬立刻躬身领意。
他深知陛下因幼时的那场大病便久患咳疾,不喜血腥之气,且此事关乎南宫将军,需得验看清楚。
他步态沉稳地走到白晔近前,温声道:“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白晔依言微微直起身,但仍卑微地低着头。
冯敬绕到他身后,小心地掀开那件早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靛青色太监服后襟。
只一眼,饶是冯敬这般在宫中见惯了风浪的老人,心下也不由得暗暗一惊,随即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那单薄稚嫩的背脊之上,竟纵横交错着几十道狰狞的鞭痕,力道极深,每一鞭都精准地抽开了衣料和皮肉,有些伤口甚至皮肉外翻,鲜血将深色的衣料浸染得更加暗沉,几乎湿透。
这绝非做戏,而是实打实的狠厉鞭挞。
冯敬内心叹息一声,这般年纪,放在宫外,也该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好儿郎……何至于受这等苦楚。
唉,也是个可怜见的孩子。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心中已有计较。
他轻轻放下衣襟,仿佛不忍再看。
转身回到皇帝身侧,垂首恭谨回禀,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确保皇帝能听清每一个细节:
“回陛下,奴才查验过了。一共二十七鞭,鞭鞭着力,并非虚饰。南宫将军……确实是动了真怒。”
听到白晔描述南宫月“异常暴怒”甚至鞭打于他,赵寰苍白的面容上,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扭曲的快意悄然掠过眼底。
早朝时被当众拒婚的羞辱与愤懑,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被一种更隐秘、更阴暗的情绪所取代,一种确认了自己仍能牵动对方剧烈情绪的掌控感,哪怕这情绪是愤怒。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懒洋洋的腔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却锐利如针:“将军呢?”
白晔心头一紧,但不敢迟疑,依着南宫月事先的嘱咐,低声回禀。
“回陛下,将军…将军鞭责奴才后,便大步从府门正门离去。奴才……奴才听见门外有牵马备鞍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马蹄声疾驰远去。奴才实在不知将军具体去向。”
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表露忠心:“奴才当时只惦记着需尽快回宫向陛下复命,不敢有误,这才强忍着伤痛,紧赶慢赶,终于在宫门下钥前赶了回来。”
赵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
这小太监所知有限,答案也在他预料之中——南宫月惯常的反应,要么是入宫来向自己请罪,要么是去永安北军营,这时辰还没来向自己请罪,想必是去军营了吧。
再问下去,确实也问不出更多了。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尘:“行了,朕知道了。退下吧。”
“谢陛下恩典。”
白晔如蒙大赦,强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尽量挺直了腰背,尽管这动作让他痛得几乎抽搐,向皇帝叩首之后,低着头,一步步谨慎地向后退去。
就在他即将退出暖阁门槛的那一刻,皇帝的声音仿佛幽灵般再次响起,问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南宫月也从未教导过他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等等。”
赵寰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懒散的调子,却像冰冷的蛇信缠上了白晔的脚踝。
“朕再问你。将军他,看你的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