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犯错(第1页)
白虎街漱玉坊的背后就是西市,天际残阳似血,把杂乱无章的屋脊和招幌染上层橘红,露出抹淡淡悲凉。
深知雪换下满身军装,告半天假,将巡城的差事交由弟兄堆里瞧着最老实本分的康茂暂管。
穿着深色的干练劲装,难得卸下常缀在身的铃铛,腰佩飒沓刀,招回夜燕与慕光两名亲信,共同融入西市这片混乱之地。
三人分路,不急着找线索,先简单观察起西市里人流大概的走向,与其说是集市,其实跟黑市没两样,官府不下来查,那些个卖黑物走脏款的贩子也愈发猖狂,干什么的都有——摊位挤挨,货物堆砌,玉器古董、奇禽异兽、灵丹妙药,应有尽有却来路不明……这些东西、卖货的人,长不见天光,如同阴沟老鼠,躲在这狭窄的巷道旁,脏乱的不像样。
朝廷税吏只会在能刮出油水的大商号前驻足,对这等藏污纳垢之地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不少生意,背后就站着长安九大家中的某个勋贵或宦官的白手套。
行过之处,常见扛货物衣衫褴褛的苦力,眼神闪烁的掮客拉着外地人低声推销商品,浓妆艳抹的暗娼倚在挂满绸布的门帘前招徕路过客,角落边能看见公开开设的赌档,里头时刻传出吆五喝六的狂热喊声。
上位者醉生梦死,沉溺于安乐的幻梦,底层百姓麻木求生,在这畸形的繁华中放纵欲望。
深知雪身影出现在这,并未引起骚动,原本不少肆无忌惮的目光,在触及他腰间的刀后,下意识收敛几分。
他“深世子”的名头或许会叫人轻视,可“深统领”的身份,结合今日他出现在这的行径,足以引起那群活在潮湿地的虫豸警惕。
深知雪避免打草惊蛇,无法亲自打听,走在道边对周遭恍若未觉,目光看似随意扫过摊位行人,将那些闪过的躲闪慌乱,以及不合常里的细节记在心底。
夜燕、暮光分散两道,悄无声息融进人群——假扮成商贩、和几个憨厚但眼带精光的货主攀谈着,言语间旁敲侧击货物的来源,及近期“硬货”的行情,亦混入茶摊酒肆捕捉到醉汉的满腹牢骚,在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零散信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深知雪发出信号,三人在西市边缘相对安静的巷口汇合。
“世子。”夜燕率先低声禀报,“散货的人谨慎,不愿与生客打交道,尽是些含糊话术,打听过了,近来有从扬州、常州、青州几处的货品分批流入,大多为水运,所以扬州最多,东西千奇百怪,也有……盐铁一类。”
暮光认同的点头,接着道:“在酒肆也听到过,有几个外地来的汉子,跟人起争执,动静不大,貌似与从扬州入长安的一批货有关,是何物还尚不知晓。”
深知雪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帮人不安稳,恐怕是自己做事出了纰漏,上头还催得紧。”他分析猜测原因。
现在不过简单打听,没想过能得到什么关键线索,问不出个所以然才正常,真当那些做生意的贩子都傻吗,敢跟人掏心掏肺的讲,脑袋早搬家几百回。
深知雪对他们下令:“把你们打探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京墨雨,叫他们继续在西市周边探查,该怎么做你们知道。”
“是。”二人齐齐在背后应声。
不过多留恋这片混乱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旁。
深知雪站在山坡最高处,神情平静无波,目光投向远端将散的鲜色阴影,晚墨渐吞血,俯瞰长安城华灯初上至暗潮汹涌的白虎街。
——接连两日,京墨雨的人像梳子,一遍遍梳理西市及周边所有可能的线索,货物的流动、人员聚集或消失、乃至地下钱庄不同寻常的资金来往,然而得到的消息不过寥寥,大多深陷泥沼……要等,要在海量、无用的信息中,淘出那丝被忽略的“碎金”。
深知雪必须按捺住性子,若轻易就能查个水落石出,那这案子便轮不到他,更不值得他用来积攒威望。
本是场博弈,比谁有耐心,谁先犯错。
但无论是暗处对手,或藏在深处的李长玦,不会让他等太久……
寅时,深知雪人至昼巡营地,如往常般监督手下弟兄每日训练,紧盯下方众人,心思全然没放在他们身上。
近来不知打哪总飘乌云,他站在灰暗阴沉的天下,周身阴郁的气息浓重,压得人不敢直视。
当初在衙门前头发表的那番言辞,仅是两日不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散开,手下这帮兵丁自然略有耳闻——底下人挥舞动作不停,暗暗暼着,见深知雪眉头微锁,瞧着心情不大好,能让威风的统领这样不痛快,此案怕是不好办呐。
一个时辰的训练结束,兵丁们各个汗流浃背,瘫坐在地喘气。
深知雪脸上阴霾消散,大腿一伸迈下台子,走到人堆里,寻个空位席地而坐。
随手折根草茎叼在嘴边,晨时风搅动细密的凉,吹得人舒服。
等他们气息稍缓解,“缓过劲儿了?”深知雪关心地询问,目光扫视周围一张张年轻或不年轻的脸。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那日深知雪杀鸡儆猴确实震慑住这帮人,但他说话算话,自从和他吃过酒后,手下这些人和深知雪的关系也磨合的越来越好。虽然平日操练严格,却从未克扣银饷,甚至拿国公府的钱到营里贴补,有功必赏。
更重要,这位爷没架子,能跟他们这些粗人蹲在路旁啃干粮,平常聊些市井浑话也不觉拘束,众人的精气神都好不少。
说到底,深知雪的确挺在意、惯着他们,没把他们当上下级分明的脚边狗,不知不觉,诸位的关系从开始的畏惧逐渐变得和谐。
“统领这两天是咋了,有烦事儿?”胆子大的老兵凑到深知雪身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