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淬炼的羁绊与托付(第2页)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期盼都灌注到接下来的话语中:
“永远,永远,不要把晓一个人丢下。无论发生什么。”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渡久地脸上最后一丝散漫也消失了,他回视着爷爷,清晰地看到了老人眼中那不再是商量,而是赌上一切、近乎悲壮的托付,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恐惧——恐惧他离开后,晓会再次坠入那片冰冷的孤独。
几秒钟的沉寂后,渡久地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站直了身体。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狂气的、掌控一切的笑容,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老爷子,您过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笃定,“他是我亲手选中、独一无二的‘武器’和……搭档。在我榨干他所有的潜力,和他一起站上世界之巅,享受完所有的胜利和乐趣之前,我怎么可能放手?丢下他,等于丢下我一半的未来。”
这不是温情脉脉的承诺,而是基于绝对的利益共同体和共同野心的捆绑。但爷爷明白,对于渡久地东亚这样的存在,这种建立在理性与野心之上的“契约”,远比任何感性的誓言都更加牢不可破,更加……真实。
整个寒假,降谷晓都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而别扭。他抗拒渡久地对他投球姿势每一个细节的“修正”,抗拒对方那总能精准点破他内心动摇的“分析”。有时,他会故意投出偏离靶心很远的球,或者猛然提升到极限球速,带着一丝恶劣的期盼,想看对方出丑。
但渡久地总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球纳入手套,然后用那种平静到可恨的语气,像做数学证明题一样,条分缕析他刚才心态的细微波动。更让降谷晓无力的是,爷爷永远毫无条件地站在渡久地那一边,用近乎强硬的姿态,逼迫他必须遵从。
“晓!东亚说的对,你轴心脚移动快了0。1秒!”
“呼吸!跟着他手套的节奏调整!”
“不想把自己练废,就给我彻底相信他!要么信,要么滚!”
爷爷的逼迫,像无形的巨手,一次次将他推下悬崖,而悬崖下,只有渡久地东亚那张开的手套——既是救赎,也是他内心抗拒的深渊。
转折发生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前夜的噩梦格外清晰(张浩那张狞笑的脸,画稿碎裂的声音),让降谷晓心神不宁,投球完全失了准头,球路飘忽得像断了线的风筝。渡久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言语刺激他,而是直接举手叫了暂停。他迈步走上投手丘,冻土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降谷晓以为会迎来嘲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但渡久地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不是索要棒球,而是直接、用力地握住了降谷晓戴着投手手套、因为用力过猛和心神不宁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隔着一层冰冷的皮革,渡久地掌心的温度和那股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清晰地传递了过来,像一道电流,击穿了降谷晓所有的防御。
“听着,”渡久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反驳的磁性,只回荡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你那些该死的过去,我懒得管。但现在,站在这个投手丘上的是降谷晓,是我选中的投手。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你的不安、你的恐惧,你所有见不得光的情绪,连同这颗该死的球,用尽全力给我扔过来!”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如同暗夜中的篝火:
“我会接住。所有。”
那一刻,降谷晓彻底怔住了。他望着渡久地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野蛮的自信,和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奇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的包容。
内心深处,那冻结了前世今生的、厚重的冰层,仿佛被一块烧得赤红的烙铁狠狠烫上,发出了“嗤啦”一声剧响,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裂痕,骤然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带着颤音的:
“……嗯。”
接下来的投球,依旧带着生涩和试探,球速甚至刻意放缓了些,但那股孤注一掷的、想要毁灭什么的暴躁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尝试着去依赖、去信任的顺从。
远处,一直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爷爷,看着投手丘上第一次不再是“指令与执行”、而是出现了真正“交流”的两人,看着晓那微微放松下来、不再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般的肩膀,他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大团白雾,缓缓消散。
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棉衣,将一声混合着无尽欣慰与更深忧虑的叹息,埋进了东京冬日苍茫的暮色里。
他知道,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第一步,终于,摇摇晃晃地迈出去了。这条他倾尽所有、亲手铺就的,通往至高荣耀亦可能是共同毁灭的道路上,这两个同样孤独而强大的灵魂,终于开始尝试着,剥开坚硬的外壳,向彼此最真实、最脆弱的核心,靠近了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