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袭(第1页)
下午大夫来给阿樽换过药,兴康将大夫送出去,看着大夫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此刻的兴康比过去十年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希望阿樽快点醒过来,他实在是招架不住了。阿樽年纪小嘴巴甜,一张团脸让人望之亲切,往常这些打探消息、伪装办事的活都是他去做的,甚少有出错的时候。昨日他去处理伪装用的东西,本以为简单的任务却出了差错,本以为发现了差错的源头却是一场乌龙,这场乌龙貌似还给郎君惹了新麻烦,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虽然不知昨晚郎君探查时出了什么事,但肯定是不愉快的,否则郎君好端端的去盯人家一个小娘子做什么。若是阿樽醒着,上至皇室迷辛下至乡野趣闻皆通宵的樽打听一定能帮他理出头绪来。说来阿樽是带着常山的情报来与他们汇合的,若不是高家偷袭时受了重伤,现在他们该有些贺家后人的消息了。
“兴大人,属下在街市上购置了几辆新的马车,又买了些木箱,平乡来往商户多,我们将车队伪装成走镖的,应当不会引人注意的。”许鹰兴冲冲的来报告自己一上午的工作成果,这一路上的行装都是由他打点,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若不是这次高家花了血本要取公子的性命,他们是不会轻易暴露的。
“做的很好,只是眼下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兴康拍拍许鹰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将打探的活交代给了他,自己愉快地去安排出发的事宜。
这天晚上,甘草特意做了个简易木栓销在窗户上,这样便无法轻易从外面破窗而入了。不过她这小机关到底没排上用场,刚入夜外面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莫说破窗,便是在外行走都不易。及至第二日天明,这雨才逐渐变小,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天光,传舍之中虽是将灯烛都点了起来,屋里仍十分昏暗。孙卫士向杨啬夫打听了才知道,每年立秋之后此地便常有暴雨,有时连下几日道路都有损毁。此时虽说天色昏暗,可终归不影响赶路,若是再耽误下去碰上连日大雨,怕是就更难行了,于是一行人连忙整装上路。与此同时,陆璆那边见雨势转小,也准备趁机上路。此时道路泥泞,不易留下痕迹,若是能遇上大雨那更可将行踪冲刷的一干二净,高家的人便是想追踪也难了。虽然是临时做的决定,但陆璆手下的人一向训练有素,行动时丝毫不显仓促,比聂从犀一行慢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也出发了。
原定计划聂从犀一行从平乡到常山是要途经广宗乡,之后才到常山边境上原置。可孙卫士派去探路的人回禀说前一天夜里的暴雨将去往广宗乡的道路冲毁了一段,现下前路拥塞,不知何时才能畅通,不如绕些路从东召走。孙卫士只得采用了这个提议,若是打道回平乡,还不知要耽误到何时。
东召因多山路,平时往来的人不多,孙卫士想着快些赶路走出山林,一整日都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天色渐晚,何媪先熬不住了,命令孙卫士停下车队休整。孙卫士也需派人前方探路,安排今晚的住宿,便就势答应了。天色一直暗沉沉的,山林中植被茂密,些许阴惨的光穿过云盖般的枝桠透进来,更显的有些幽森。孙卫士让人点起火把,以便照亮前路,也让山兽不敢靠近。他正从队伍最前开始分发火把,忽听的破空声传来,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第一个拿到火把的小卫士被一支泛着暗灰色冷光的短箭射中,巨大的力道将其带倒,身体被狠狠钉在地上,暴露在外的箭尾还在颤抖,孙卫士识得,那是弩箭。
“小心!”他大声呼喊,甚至有些破音,“保护女公子!”
第一支箭像是信号,紧接着来的便是一阵箭雨。不少人慌乱之中都受了伤,尤其是已经手拿火把的那几个,无一幸免全被射中。早在破空声响起之时,丘阳并两个武侍便护在聂从犀车旁,挥着佩刀将飞箭打落。好在箭雨只有一波,可丘阳知道,停止射箭便意味着厮杀开始。果然,从树林里飞掠出数道黑影,不由分说便开始攻击,招招都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聂从犀在车内自然听到了动静,甚至有一支箭破窗而入就钉在她面前,若不是甘草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现在她应该就和这车驾合二为一了。
“这样大的阵仗,难道是郑氏那妖妇派来的人?”甘草怒极,拔剑在手护住自家翁主。
聂从犀顾不上回答,她迅速将衣箱打开,把梨木匣子和几本羊皮册子打成包袱背在身上,便于逃跑。丘阳和两个武侍紧紧护卫在车外,不让黑衣人靠近一步。包括孙卫士在内还能支撑的几人也都靠拢在聂从犀和何媪的车架旁保护。只是渐渐的都有些力不从心,对方人数占优且各个是高手,不是这些寻常卫士可以抵挡的。
“来者何人,可知拦的是谁的车驾?伤了贵人你们焉能有好下场,还不速速离去,我等可既往不咎!”孙卫士大喝道,可这些黑衣人充耳不闻,只沉默的进攻。
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左娘忽然在车驾中喊了一声:“莫管我们,保护好主子的车!”
她这一声彻底将黑衣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聂从犀的车驾上,只见黑衣人甩出铁钩,分别发力,车厢应声而裂。见车上只坐着两个小姑娘,黑衣人的行动似乎停滞了一瞬,可没多久在其中一人的带领下,又再次发起进攻。聂从犀在车厢被破坏后有一瞬的怔愣,然后立刻对甘草说:“夺马。”甘草会意,抽刀砍断马车与马相连的靷绳,与聂从犀分别骑上一匹,又唤丘阳。丘阳听到常山的毒老妇故意叫破聂从犀的身份,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先去砍左娘一刀。听到甘草喊他理智回笼,手下发狠砍倒眼前的黑衣人,而后夺了一匹马跟上她二人。
可黑衣人岂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们,见他们这般动作立刻便有几道身影追了上来,甚至有几人也去解车队里的马匹。丘阳三人常年生活在寿空山,与山林中行走自然是驾轻就熟,眼见黑衣人就要被甩开了,忽然后方一支暗箭射中甘草右肩,甘草闷哼一声勉强稳住没有掉下马,反手将箭尾斩断,继续勉力跟着丘阳前进,可御马的速度却眼看着降下来。丘阳见此情况,一刀扎进自己这匹马的脖子,然后纵身跃至甘草的马上,替她稳住。这样一番动作自然是耽误了不少功夫,黑衣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女公子,跟紧我。”丘阳用刀背连抽几下,将马速催到极致。虽然山林间行马不易,但聂从犀仍努力跟上丘阳。狂奔数里遇到一颗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树,丘阳忽然勒马,背着甘草爬上树,然后再托着聂从犀,帮她也爬上去。见两个丫头都在树上藏好了,他将外衣脱下,用树枝撑着绑在马背上,囫囵做出个人模样。当他再回到树下,聂从犀忙伸出手想拉他一把,他却对聂从犀露出一贯慈爱憨厚的笑容,说道:“女公子,记住观主教你的,日望影、夜观星、苍苔为北、茂枝向南,朝着东北方向跑。见到丰家人再亮出你的身份,他们会庇佑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奔向两匹马,刀背一抽策马狂奔,夜风起、长衣舞,远远看去似乎凉皮马上都坐着人,和他们逃跑时的背影一样。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聂从犀甚至来不及再与丘阳说一句话,她的视线从丘阳远去的背影收回到自己空空的掌心,酸涩从鼻腔涌上来。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伤感,甘草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身旁的一声低哼将聂从犀的思绪拉回来,她连忙用金针为其止血,再拿出药丸喂其服下,然后开始检查伤口。幸运的是这一箭没有贯穿,伤势不算太重,虽然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拔箭,但拖下去对伤势并无好处。
甘草看出聂从犀的犹豫,扯出笑容安慰道:“女公子别怕,这不过小伤,能治好的。”
聂从犀点点头,不让甘草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她侧身从背包里取出平日练针用的布包递给甘草,让她咬着不至于呼痛出声引来追兵,然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你说的对,准是郑氏派人来杀我们灭口,可她为的什么呢?”甘草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句话分散了,聂从犀趁机迅速拔箭、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
疼的一瞬间头脑空白后,细细密密的痛感从肩膀蔓延开来,甘草大口喘息了几下才平复下来,她虚弱的回头冲聂从犀笑了笑道:“女公子果然厉害,奴婢不疼的。”
聂从犀眼眶泛红,这里条件十分有限,她不确定甘草的伤会不会恶化,自己能不能带她走出山林,不知道阳叔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可她知道,她大仇未报,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软弱恐惧。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她镇定的安慰道:“放心,用上烟玉膏,保准不会留疤。”
夜色渐临,下过雨的山林十分湿冷,聂从犀连火折子都不敢用,生怕引来追兵。聂从犀只能用斗篷裹住甘草,不停的为她呵气搓手维持体温。可甘草失了不少血,一直忍不住打颤,甚至开始发热。她在昏睡中仍不停发抖,聂从犀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将她搂在怀里,尽量让她暖和一点。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此刻在这阴暗寂静的山林中,聂从犀才有片刻功夫静心去捋顺自己的思绪。夜里的星辰月色都被厚重的云层掩盖,阴暗的山林无法辨别时辰几何,寒冷、饥饿、恐惧、迷茫,这些情绪萦绕着她,伴她枯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