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界限与生日裂痕(第1页)
回北京后,吴之遥没有明确说明禁止她与肖燃往来,更不可能告诉她真正原因。他了解那个年轻人,以肖燃的敏锐和骄傲,在经历过那番近乎摊牌的对话后,他自会懂得分寸,保持距离。
果然,肖燃的行为发生了微妙而确切的转变。他不再每日发来琐碎的问候,不再寻找借口出现在她下课的必经之路,社团活动时,他依然专业、负责,目光却很少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不容错辨的温度长时间停留在若邻身上。他以一种近乎优雅的、渐进的方式,悄然退出了那个“追求者”的身份,重新披上了“肖社长”的外衣。
这种变化并非剧烈,却足以被周围人感知。戏剧社里,原本那些热衷于开他俩玩笑的社员们,渐渐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玩笑话到了嘴边,又讪讪地咽了回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疑问,却无人敢轻易点破。
若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正在形成的鸿沟。肖燃没有明说任何疏远的话,但他的退后,每一步都踩在她敏感的神经上。她不解,更有些委屈,隐隐觉得这必然与舅舅有关,可吴之遥对此绝口不提,只是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更加细致周到,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她倍感压抑。
转眼到了月底,若邻的生日临近。她早就和戏剧社的同学们,包括肖燃,约好了一起庆祝。野餐、烧烤、汽车派对……她开始渴望那种属于同龄人的、无拘无束的热闹,希望可以借此缓解某种压抑。
从哈尔滨回来之后,舅舅每周六傍晚又准时出现在学校,接她出去吃饭。生日前的那个周六,她将生日计划告诉舅舅。
“生日还是在家里过吧,”吴之遥语气平淡且温和,“我已经在‘兰亭’预定了位置,你秦越姐那天也刚好休假。”
“兰亭”是城中知名的昂贵餐厅,环境奢华,却绝非十九岁少女期待的生日派对场所。
若邻愣住了,心底那点小小的火苗被瞬间掐灭:“舅舅,我跟同学们都说好了。我们有自己的安排。”
“同学的聚会可以另找时间。”吴之遥给她夹菜,“生日还是和家人一起过更有意义。”毕竟,他已经错过了她去年的生日,更何况,她的计划里有肖燃。
“可这是我第一次跟同学一起过生日!”上大学前,每年她的生日都是在家里过。她本想邀请同学和朋友来家里,但又怕给爸爸妈妈添麻烦。去年,他拒绝了舅舅的生日安排,一个人在宿舍,没告诉任何人,连蛋糕也没买。
“那就带他们一起来兰亭,你把人数告诉我。吃完饭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学校。”
若邻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压抑,“舅舅,我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朋友,有我自己的圈子。希望你尊重我的想法。”
吴之遥用餐巾擦了一下嘴角,眼神柔和了点:“如果是正确且合理的想法,我当然会尊重……”
“那只是你认为的正确!”若邻打断他,“可那不是我想要的!你从来就不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
“邻邻,你不要这么激动。凡事都可以好好商量。”吴之遥希望抚平她的情绪。“有些时候,家人的行为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若邻眼圈瞬间红了,“保护我就是干涉我交朋友?连我过生日和谁在一起都要管?当初是你说的,要我结识更多的人,让我去遇到更适合我的人!可是……”
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如此正面、如此清晰地控诉:“每一个稍微和我走近一点的异性,你都如临大敌!肖燃……肖燃他一直那么尊敬你,努力想得到你的认可,可你呢?你对他永远只有挑剔和防备!这次从哈尔滨回来,他就变了,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吗?”
吴之遥猛地站起身,情急之下,一直深埋心底的警告冲口而出,“我告诉你,你不准再跟肖燃有过多的接触。不准跟他深入交往!听到没有!”
这句话,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若邻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随即转化成一种冰冷的失望。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我长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这不正是你曾经期盼的吗?你不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吗?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出那道心门?可是正当我要向前迈步的时候,你却是第一个绊倒我的人!”
她言辞激动,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就难以收住。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谈什么恋爱。不管肖燃有多优秀。我只是……我只是想试一试,是不是可以把对你的心意转移到别人身上。不然,我无法面对你和……”
若邻的声音开始颤抖,整个人甚至都跟着战栗,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所以你不必守什么四年之约,你有自己的事业和爱情,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精力来管我?去年春节,你和秦越姐不是已经定下终身了吗?”
听着若邻近乎失控的声音,吴之遥怔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成年以后,第一次跟他争执。他这才发现,她内心深处的荒芜与挣扎。他开始自责,原来他根本不曾了解她的需求。
“我和秦越……”他本想告诉她,他其实今年春天已经打算跟秦越提分手的事——他不想耽误她。他亏欠秦越太多,但这种亏欠,不能再继续用感情弥补。否则就是一错再错。可是他一直在忙一个国际项目,暑假期间,秦越的父亲又住院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彻底恢复。
但若邻打断了他。“上大学前,爸爸整天管着我,连我在学校跟哪个男同学单独说一句话他都要打听清楚。现在来了北京,本以为可以自由一点,可是没想到,你也跟他一样!”
吴之遥扶了扶额头,默默地把水杯推到她跟前,却被她粗鲁地推开。杯子倒下去,水流得满桌都是。
“对不起,是舅舅的方式不对,我会反省。”他把杯子扶起来,用纸巾擦拭着桌布。“但是,你能不能先跟我们吃晚饭,再跟同学出去玩?”
若邻没有回答。她一直沉默到学校门口。
生日当晚,吴之遥和秦越在“兰亭”优雅安静的包间里,等到菜肴渐冷,烛光摇曳,却始终没有等到寿星的到来。
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变成了关机状态。消息也石沉大海。
吴之遥脸上的从容一点点瓦解,被焦灼和恐慌取代。他试图维持镇定,秦越宽慰他:“可能和同学玩得太开心,没注意手机。”
但当他驱车赶到学校,找遍了戏剧社活动室、图书馆、她常去的咖啡馆,甚至拜托宿管阿姨去寝室查看,得到的结果都是“没看见”时,那份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了。
夜色深沉,校园里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站在空旷的操场边,一遍遍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冰冷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起她昨天控诉时那双含泪又决绝的眼睛,想起她说的“控制欲”。她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安全吗?会不会……是故意躲着他?
他无力地靠在车门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写满担忧和懊悔的脸。精心准备的生日宴,满含寄托的礼物,所有的规划和约束,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想确认她平安无事。
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那种名为“为她好”的守护方式。或许,他从未真正懂得,如何去爱一个正在倔强成长的、独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