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之行(第1页)
转眼到了国庆中秋双节假期。肖燃再次发出邀请,这一次,他邀请了吴之遥和秦越一同前往哈尔滨,姿态放得更低,计划也更周详,希望能用全家的诚意打动这位守护神。秦越因为要照顾康复中的父亲无法前往,吴之遥本可顺势推拒,但看着若邻眼中那份对冰城、对肖燃成长环境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期待,他犹豫了。最终,那不放心三个字战胜了一切,他决定亲自陪同。
北国的秋日,天高云阔,空气里带着一丝清冽。肖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东北人的豪爽,让若邻感到亲切。最初的寒暄与宴请,气氛还算融洽。肖燃的父母对若邻的秀气文静表示了好感,吴之遥虽依旧保持着距离,但也算客气体面。
然而,风波起于无意。
第三天下午,吴之遥想在肖家的书房找本书看,走近虚掩的门时,里面传来肖母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
“……小燃说那姑娘是收养的?亲生父母都没了?这……这出身是不是有点……?”
肖父的声音接着响起,更沉稳些,但同样透着顾虑:“听说她亲生父母是意外走的?老话不是说……这样的孩子,命格太硬,怕是……”
后面的话,吴之遥没有再听下去。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他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泛白。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用无数爱与呵护去覆盖的过往,此刻竟成了别人口中评判她“价值”、甚至臆测她“命格”的谈资!“出身不好”“命硬”……这些陈腐而刻薄的词汇,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他心里最不容侵犯的领地。
他一向告诫若邻,不要对外说自己的身世。收养的事,甚至连秦越都不知道。谁承想,她居然全部告诉了肖燃!
而肖燃,很明显高估了自己的父母。
第二天一早,吴之遥便以北京有急事为由,坚持要带若邻立刻返京。若邻不明所以,肖燃更是愕然,试图挽留,却被吴之遥冰冷而坚决的态度挡了回去。
在高铁站,吴之遥单独叫住了肖燃,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吴叔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突然要走?”肖燃急切地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他有关。
吴之遥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肖燃,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失望:“肖燃,以后请你和邻邻保持同学关系,保持距离。”
肖燃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吴叔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父母既然介意邻邻的出身,那她跟你做朋友,就会受委屈。”吴之遥的话语像冰碴,又冷又硬,“我昨天亲耳听到的,‘出身不好’‘命硬’……真是好一番高论!”
肖燃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急忙解释:“吴叔叔,我爸妈他们……他们是老一辈的观念,一时糊涂,我会好好跟他们说清楚的!我绝对不认同这种观点!”
“不必了!”吴之遥厉声打断他,“解释?改变他们的观念需要多久?在这个过程中,邻邻要承受多少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肖燃,我告诉你,虽然邻邻是收养的,但我们吴家从来……”他顿了顿,“我从来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伤害她、看轻她!”
他说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坚定的守护意志。那是他养育了十几年、视若珍宝的人,他无法容忍她受到一丝一毫的轻慢。
肖燃看着吴之遥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那种超越寻常长辈维护的、近乎偏执的疼惜与愤怒,一个之前隐约浮现、却始终不敢深想的念头,骤然清晰起来。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锐利:
“吴叔叔,您是不想我跟若邻交往,还是……不想除了您以外的任何异性接近她?”
吴之遥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平息:“你胡说什么?肖燃,我允许你接近她,你却如此让人失望!”
“我有没有胡说,您心里清楚。”肖燃迎着他凌厉的目光,没有退缩,话语像手术刀一样,“您总是打着保护的旗号把她捧在手心,可实际上,您更像是把她紧紧拽在手里,不愿放手。”
“肖燃!”吴之遥低吼,试图用威严打断他。
但肖燃继续说下去了,语气中带着一种残忍的清醒:“您说,不被家人看好的关系太难。那您对若邻的这份感情,又能被多少人接受和理解呢?”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吴之遥的心上。
肖燃的质问,像一面镜子,残酷地照见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角落。那份他以为是纯粹亲情的守护,从何时起,掺杂了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他一直以为自己筑起的围墙是为了保护她,却从未想过,这围墙也可能同时囚禁了她,以及他自己。
吴之遥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向若邻。
列车缓缓启动,将肖燃和那片北国的空气,一起留在了身后。若邻问舅舅为什么那么着急提前回北京。他说到了北京再告诉她。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流动,如同此刻他纷乱的心绪。
或许是连日游玩的疲惫,又或许是车厢内规律的晃动使然,不过片刻,若邻便开始频频点头,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她的头在椅背上左摇右晃,寻找不到一个安稳的支点。
吴之遥默默注视着她挣扎在清醒与睡意之间的侧脸,一如她幼时强撑着听睡前故事那般。他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揽过,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重量落下的一瞬,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她温顺地倚着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垂眸,看着她熟睡中毫无防备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这模样,与十来年前那个听着故事在他身边沉入梦乡的小女孩,别无二致。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关于她的身世,他早已对吴家所有亲戚说过,绝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半个字!然而,总有那么些心思不良之人,或明或暗地对她流露出疏离与轻慢。
若邻初三那年,班里一个顽劣的男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言风语,竟嘲笑她“不是爸妈亲生的”。他得知后,不仅强硬地要求那个男生及其父母郑重向若邻道歉,更是动用关系,最终让那个孩子转了学。
而那些更早的、他拼尽全力才掩盖住的过往,更是他心底不敢触碰的隐痛——在吴家收养她之前,这个小小的、无助的生命,竟已被三户人家以各种理由嫌弃,其实都是臆测她“命硬”,克亲。甚至,连他的姐姐姐夫,在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也动过将她送走的念头……
那些被抛弃、被轻视、被异样眼光打量的瞬间,像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他用了十几年时间,小心翼翼、一片一片地试图为她拾起、修补。他用加倍的宠爱、无条件的支持、密不透风的保护,想要填补那些缝隙,覆盖那些伤痕。
他怎舍得,他怎么能够容忍,她因为这无法选择的身世,再度被人用那种审视的、轻蔑的目光看待?他绝不允许那些早已被埋葬的刺,重新扎进她的人生。
凝望着肩上这张恬静的睡颜,他发现,他终究是无法放心把她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