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木乃的那场风花雪(第2页)
不讲他的事情了,越说多,越像是为了我的出轨找借口。我不是推卸责任的女人,我会承认,谷安的事情不过是个引子,而我的出轨是一场量变到质变的必然。
认识洪良的那段时间,谷安因公务去印度。我不太记得洪良是怎么吸引的我。在聊天室里聊过的话题因为没法保存,所以没法重温。我现在能清楚回忆并重复的,是我们从聊天室转到私聊之后的事情。
我的网名叫阿午,但他叫我“啊呜”。他说这两个音节如果拖长了发音,便是北国的风。他说,因为我是“啊呜”,所以他走在荒原里被寒风包裹时,心里也会温暖。
唉,嫁了谷安多少年,便有多少年没有听过情话。还没有看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我的心已经被小兽“啊呜”“啊呜”地啃掉。
我在视频上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是在我们聊天一个星期之后。他温柔地在电脑屏幕的那扇小窗口里对我笑,张着嘴,一声又一声,绵长的“啊呜”。很久以来,我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傻傻地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凌晨才肯睡。
同事们取笑我,那些日子里,手机仿佛是电信公司来测试信号,无时无地不在嗡嗡地震动。连同事都有觉察,更何况同一屋檐下的夫。谷安向我追问时,我自持有他把柄在手,便痛快招认。
我说:“如果你想离婚,我同意。”
谷安冷笑:“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便值得你舍夫弃子?”
我笑:“那你索性大方一些,让我去见他,好做一个让我们都不后悔的决定。”
他没有如我料想的那般大发雷霆,而是拿了地图与我一起研究路线。我第一次在地图上看到吉木乃,那样三个小小的字,像三个问号,迫切地等待我做出决定。
B美好
我与洪良相见,是一场惊险的旅程。
那时正逢东航飞机在包头失事,飞机一时间成了不安的代名词。
那日,我买了四份机场保险,一份给儿子,一份给丈夫,另外两份给双亲。
为了爱情,我不怕死,但是我怕自己尽不到为人母为人女为人妻的责任。
从本城到乌鲁木齐,数小时的飞行中,我都在发呆。不再想工作的压力,不再想此行的后果,甚至在飞机遇上云层上下波动时,我也不慌,拿笔在纸巾上写自己的墓志铭:她为爱生,为爱死。
呵,多凄美,像念大学时一遍遍翻读的石评梅的《墓畔哀歌》,期待能有某个男人对着我的墓碑哭到一夜白头。
十几岁时,感觉三十岁是个可怜的年龄,仿佛女人一到了三十便要终止欢乐。等我度过了三十二个端午节时,等我在三十二个端午节后遇上洪良时,我才知,年龄给女人的不过是圆滑处事的经验,它阻止不了爱的发生,也阻止不了爱的冲动。
一个人的旅途并不孤单,我知道洪良正在从东欧回吉木乃的路上。多奇怪,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向一个地方奔走,两个人,素未谋面,却已被爱点燃、烧昏。
吉。木。乃。三个字陌生得仿佛另一个国度。但是它真实的存在于中国地图的北境。我在飞机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三个字,想像着它的模样,它的天气,它的居民——我不用去想像洪良,虽然我们在网上认识,但是早通过视频看到他人,早通过电波听到他声。当然,我不知道他的怀抱可温暖,不知道他的气味可好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他唤我“啊呜”时的深情,知道他的房间每一次出进都会有木门摆动的沉重吱呀声。
从乌鲁木齐到吉木乃有一班卧铺车,洪良告诉我,坐它,睡上一晚,在天微亮的时候便能到。但是,等到那班车开动,还得再用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唉,对人生来说真短,对爱情来说真长。一个异地女人,穿着在南方御冬的寒服,用南方普通话与的士司机讨价还价。洪良在电话里对我发脾气:“这样太危险。”我边跺着快僵掉的脚,边呵呵地笑:“洪良,我肯来看你,便是不怕危险了的。”
为请假,我想过很多方式,等看到三三有一次下了节目像梦游,差点从楼梯摔下时,忽然有了灵感。那夜,下节目时,我也迷迷怔怔地走,明知前方是关闭的门,却咬了牙硬撞上去。吓坏了同事,也吓坏了台长,他看着我淤紫的脑门,慈悲地批了我假。
我问司机:“你能看出我额上有恙吗?”
他用浓重的北方口音告诉我,他看不太清。
离家之前,我已对镜子左右端详,那些紫青现在成了不露痕迹的黯黄,虽然有痕迹,却也不如当时吓人——我不想让洪良看到这伤,不是怕他嫌我不美,而是怕他心疼。
洪良,唉,这些年只有洪良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我养你没问题。”
我夫谷安是不能养我的,在我休假的前几天,我问过他,他正在晨梦中半睡半醒,不耐地回答我:“如果养你可以不用养孩子,那就没问题。”
我并非在意谁肯养我。我在意的是态度——谷安在仕途春风得意,财势俱全,却感觉我若闲下便是负担,而洪良刚刚从外贸公司出来单干,万事起头难,却不在乎负担多我一人。两人一对比,便能知谁人感情真。
不说这些了。讲讲旅程吧——你们可曾在冬季来过北方?雪茫茫地遮了路模糊了天,车慢慢地驶在大片的白色之中,像在天上摇。越向北行,人烟越稀少。必须睁圆眼睛辨认,才能知,那雪下是嶙峋的石还是湿软的草垛。这样的景初看时还是新鲜,但是数小时过去,便让人疲倦。
车到达吉木乃时已是深夜。一人立在路上,车灯扫去只是一团茫然的亮,像是曝光的胶片。司机问我:“是不是他?”
我迟疑地下车,眯着眼向那人走去,那人却向我紧跑了两步,一阵风般将我裹进怀里。
第一次在生活中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啊呜。你终于到了。”
洪良不是吉木乃人,只因为这里有一个港口与国外通贸,他便与很多做外贸生意的人一样,在这里长期租住下来。
随他走进他住的客栈,漂亮的女房东,像歌唱般对我说:“这便是我们小伙子等待的姑娘啊。”
呵,姑娘。
进了他房,听到他房门沉重的吱呀声时,我的心才算攸然落地——不管你们信是不信,那一刻,我以为生命便可以这样结束。那些静好,一瞬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