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高月黑救人急 玉人何事苦淹留(第4页)
“一个臭皮蛋,弄脏我衣服了!”
“臭皮蛋臭皮蛋,你才臭皮蛋!”小男孩儿李迒哭着道。
在霍管家喝令下,李府家奴将兰府家奴轰了出去,兰棂回头冷笑:“这笔账以后清算!”
衣着破烂的妇人见兰府众人走远,忙跪地拜谢:“谢过夫人救命之恩。翠儿原与李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兰家少爷却要强纳为妾。他已十房妾室,把妾室当成免除月银的奴仆使唤,动手打张口骂,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补。我老婆子死不足惜,还请夫人救救李崇和翠儿吧!”
下人们在旁听着,无不义愤。王月新转面不看妇人,淡然道:“事涉兰府,我管不了。”
李清照上前搡着母亲道:“道家要人追求精神世界的自由。翠儿李崇追求真爱,乃是追寻道家思想。母亲见死不救,或是人伦有错庄子有失?若是这样,我还是不必读书了吧?”
丫鬟小厮面面相觑。王月新面凝寒霜,扬声道:“这人我救不了!”
妇人跪地磕头,扯住王月新裙子啼哭:“进士夫人,你是宰相千金啊!为什么会惧怕权势见死不救啊?原来你惧怕蔡京的亲戚啊……”
李清照仰头望着临安灰蒙蒙的天空,脸上呈现出迷幻色彩,慢述逝去的北宋浮华:“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都收效甚微,哲宗亲政后实施两税法、代役制、租佃制,激发了民众的生产热情,人口增加,垦田面积扩大,手工技术提高,农作物产量倍增。造船、矿冶、纺织、染色、造纸业得到长足发展,大小城镇贸易盛况空前,经济进入繁荣时期。”
孙玉夫在手里把玩一枝海棠,感慨道:“这么繁荣的北宋大国,竟被女真人攻破,啧啧!”
李清照苍颜愁澹,暮年的伤感、失意毕现无遗:“这一时期,军队数量猛增,官僚机构庞大,土地兼并加剧,国家财政连年亏空,社会矛盾日益激化。此后的赵佶、赵桓二帝,又使朝廷陷入空前的腐朽、黑暗,社会生产力遭到破坏,百姓们倾家**产无以为生,纷纷起事反抗暴政。方腊、宋江的起义军影响最大,内忧外患无法止息。贤相辈出,却无力改变官场的腐败昏庸。名将汇聚,却无法抵挡小国进攻。才人云集,却热衷内耗无休无止。经济不甚富裕,却用于购买和平。文化繁荣,却不能扭转颓败的国运。北宋,最好的时代,最糟的时代!对辽、夏战事方止,金军又大举南下。靖康元年攻占汴京,二帝被掠,皇妃、公主都充作金奴。我的过于委婉的北宋王朝,在金国‘南朝无人’的嘲笑声中落下帷幕……”
春来去、风花落、鸿飞过。她不知道,那些随季枯荣的是不是梦。若是梦,为什么能有如此鲜活的存在?若不是梦,为什么又那么跌宕起伏、扑朔迷离?
如雾的金霞隐去了楼台,远方的渡口迷茫难辨。驿寄梅花无望,鱼传尺素难期。李清照透过历史的尘埃,看到了那些失声的往事,烟花般一簇簇坠落。
兰家大院带着黑黢黢的本色,以幽静神秘之势伫立在一片风语里。院后一片丛林,林中月影迷乱,风声鹤唳。两个黑衣人背着李崇、翠儿翻过院墙,在林中小径上飞速逃奔。
女扮男装的李清照在树后朝秋菊挥手:“快走!”
秋菊小厮打扮,在潮湿的夜色里抱着膀子,迷惘道:“小娘子,去哪儿啊?”
李清照急拽秋菊:“笨瓜,跟我走!”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朝夜幕深处狂奔。在她们身后,沉寂的兰家大院响起一阵激烈的犬吠,人的大呼小叫充斥着夜空。不多时,一群人打着灯笼火把呼号而出,吆喝声斥骂声伴着火光一路流溢。
“捉贼!捉到有赏啊!”
“快追,别叫他们跑了。”
李清照主仆顺着河道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吆喝秋菊:“别叫兰家走狗发现了!快蹚河到对面路口,那是李崇哥哥逃生的必经之路。”
主仆们拼命朝河边奔跑,秋菊肩上的包裹直往下滑,不住地朝上拽,累得满头大汗,湿了鬓发。李清照不小心被灌木绊倒,秋菊慌忙搀扶。
两人一起跨过蜿蜒小径,见后面火光烛天、人声愈近,吓白了脸,无奈躲进芦苇丛里,待火光远去,才出了芦苇丛奔向河岸。河浪在夜风里激**飞扬,以咆哮、呜咽抒**寒难渡的孤单。星光映着河面,烁金碎玉一般的影子不住地打战,诉说曲高和寡的冷寒。
来到河边,李清照望着激**的河水发怵,恐慌道:“秋菊,这河水不浅……”
惊惧在眸子里疾闪疾逝,秋菊一手在袖筒里攥紧,一手指着几块捶布石:“小娘子,你忘了以前咱们去兰府捣乱,从这儿走过?水不是很深。”
李清照哆嗦着道:“呜呜呜,那是梅雨季节,都湿到胸部了。”
秋菊看着主子的一脸恐惧,鼓劲道:“如今又不是梅雨季节,水不会那么深。”
李清照哭丧着脸道:“好吧,左右淹不死人……”
主仆们不再犹豫,拉着手跳进河里,慢慢朝对岸泅渡。
乍暖还寒时节,河水冰冷刺骨,她们在河浪的袭击中浑身哆嗦,上下牙不住地打架,抖得像不胜腊月风寒的幼雀。
哗啦,哗啦……秋菊率先登岸,回头拉了李清照一把。两人在岸上对视,皆是浑身湿透唇脸苍白。湿衣昭揭着身体的玲珑曲线,少女的自尊和羞涩溃不成军,败退千里。青春的风情在夜气里欲盖弥彰、无可逃避。水顺着裙幅嗒嗒下淌,丰腴的腿肚**无遗。
李清照被秋菊拉着下了河岸,沿着绿草茵茵的小道奔跑,指着前方道:“这条路到头的时候再往右拐,沿着那条道朝南走,有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
秋菊倏忽有了怯意:“小娘子,兰家人不会追来吧?”
李清照语声笃定:“放心,兰家人早被引到河那边的道上了。”
秋菊学着男子动作,抱拳道:“佩服小娘子智谋!”
李清照道:“那是霍管家的智谋,一边背着李崇哥他们过河,一边将兰家人引向歧途。”
李崇拉着惊慌失措的翠儿一路狂奔,紫膛脸上的憨厚飘散在狂肆的风里,淳朴的心被尘世沧桑冻成冰霜,当看到衣裙滴水的李清照主仆站在路口时,雕塑般大张着嘴,呆立原地:“照儿妹妹,你怎么在此?”
“你你……你们……”翠儿惊弓之鸟一般,又羞又怕,单薄的身子向李崇挤了又挤。
秋菊取了肩上包裹硬塞给李崇,顺手推了一把:“什么齐州第一舵手,原是个呆头鹅,我家主子救命、赠银,连个谢字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