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满堂花开(第7页)
我喉间发苦。我自认连那些纨绔子弟尚且不如,既给不了她同等情意,更不忍她日后知晓一切,窥见我皮囊下的不堪。
“若你我终究无缘,我便不勉强。”她话音渐低。
“且莫多想”我打断她,打算上马出发“当务之急是赶往大营探望你父王!”
余下路途,我们各怀心事,再无一言,直至定州军军旗在望。
定王的班师大军依山傍水下寨,旌旗招展,营盘连绵,秩序井然,透着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皮革混合的气息,那是胜利的味道,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道。
我手持明黄圣旨,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台下,是无数双历经沙场、带着疲惫与傲气的眼睛。
尤其是定王马安邦——他眉骨上方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而过,那是沙场留下的印记,然而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此刻正平静地望来,带着久经战阵的坚毅与威严。
“诏曰:”我朗声宣读,声音在旷野中传开,“定王马安邦,督师北疆,克敌制胜,扬我国威于朔漠!骁国犯边,其势汹汹,尔等将士,用命前驱,血战沙场,终击退顽敌,更阵斩敌酋蓝原王,扬我军魂!今又新取满堂坚城,拓土之功,彪炳史册!朕心甚慰!”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屏息凝神的将士,表示期待,继续道:“赏!三军将士,人人赐酒三升,肉五斤,钱百贯!各级将校,论功行赏,擢升有差!望尔等再接再厉,永镇北疆,保我青龙社稷,万世太平!钦此——!”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骤然爆发,如同雷霆滚过原野。
是夜,附德城定州军军营。
劳军酒宴气氛热烈,篝火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与烈酒的醇厚混杂在一起。定王马安邦双手举碗,声震全场:
“来,众将士!”
“这一碗酒,敬谢陛下天恩!”众人下跪向南皇帝的方向朝拜,将碗里酒一饮而尽。
“这一碗酒,敬战死的弟兄!”众人起身,向北将酒撒入黄土。
“这一碗酒”定王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我身上,脸上带着看似随和的笑意。
“替孤好好敬咱定州牧楚大人!多谢他日夜统筹粮饷,助我定州军大胜!”
“多谢楚大人!”众将士齐声呼应。
我连忙举杯还礼:“定州将士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楚某愧不敢当。”
定王走近几步,声音洪亮却带着罕见的温和:“贤侄,看到你这般出息,就像见到令尊当年。除了陛下,楚帅是孤最敬佩的英雄。当年孤年轻气盛,多亏他教会孤如何打仗,更教会孤如何做人。”
我躬身道:“王爷过誉,家父常说是王爷天纵英才。”
“不,”定王目光深远,“当年多少宵小因孤出身而轻慢,我和你爹有同袍之谊,是令尊教孤忍耐,教孤驾驭部众。没有他,就没有孤的今天。”他举杯一饮而尽,“今日见到你,就想起令尊,才想起之前的事情。”
我就像听楚家的长辈唠唠家常,难得听到一向严肃的定王吐露真性情,我清楚,定州的一切,是如何来之不易,只有他最清楚。
这片神武帝自螭国克浑手中夺来北地,龙族与螭族混杂而居,彼此间既有血脉交融,更有因习俗、土地和过往仇怨引发的无尽纷争。
远州唯有黄沙漫天,定州却又几条沟通东西重要商路和大片水草丰美之地,和定北、响沙、月泉、彰武、金方等人口密集的城市,在这零星火种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大地上焕发出勃勃生机。
我的小芯,就是出生在定州这片不平凡土地。
在定王马安邦年幼继位之初,定州远非今日这般雄镇北疆的模样。
他身上流淌着明怀太子正统血脉,却因王朝更迭而地位尴尬。
在他即位前,从未给过定王府很多治理定州实权,而是以定州牧和其他由朝廷派来的官员把控一切。
那时的定州,刚经历过前朝天亨年间的一场波及定州远州全境的大动乱,天亨螭乱。
这场螭族大叛乱,历时三年,在龙族和北方骁国的猇族的联合血腥绞杀才平息。
彼时民生凋敝,盗匪如麻,部族间仇杀不断,定北城外马匪呼啸,城内龙螭两族当街斗殴乃至厮杀亦是常事。
即便朝廷想委派很多官员,依旧没有多少官员想到这里做官,前来任职的官员多半存着捞足油水便打点调任的心思,朝廷的政令在很多地方犹如一纸空文,无人听从,也无力执行。
彼时民间曾流传着这样一首辛酸的童谣:
“定州苦,定州寒,龙螭争,马匪欢。荒沙吞孤魂,鬼见愁惧散。十户九空血泪尽,豺狼尚索骨髓干。若无豪杰定江山,童儿执印前路难!”
这唱的正是年幼的定王马安邦初继位时的窘境。
一个娃娃藩王他面对的是内部四分五裂、外部强敌环伺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