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页)
在三十分钟的车程里,死神在他们未见到她之前,带走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灵魂,只留下两具冰冷的身体,昭示着曾经的鲜活。
后来临近年关的前几天,郑佳辰有一天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在民政局门口的咖啡店等她,还说是最后一天他们上班了,再不来今年都来不及了。苏微微恍惚地答应了,出了大楼打了车,路上却稀里糊涂想着现在的人真会做生意,咖啡店这种小情侣爱去的地方都开到民政局门口去了。又想到原来离婚也是要赶时间的么,不禁苦笑。司机见她去民政局,兴高采烈地带着新年的喜悦说恭喜。
整个过程倒没有多繁琐,比结婚那会儿要简便很多,大概是人都知道悲伤的事情最好速战速决。
两个人整个过程都是沉默的,最后分开的时候,郑佳辰非常客气地表示要送她回去上班。苏微微竟然也客气地说不用麻烦。
两个人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客套里呆滞地看着彼此,走出去老远,苏微微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可是眼泪却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模糊了她的意识,所以当她回头看见郑佳辰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终于抑制不住蹲下来哭成了个泪人儿,就跟很多年前分开时一样。原来时光从未离开,原来有的人就算重逢也只是将从前的无奈重复一遍。
郑佳辰努力克制着想要走过去的冲动,眼看着苏微微蹲在那里颤抖的肩膀,他的心简直要滴出血来。可是他不能,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跟他在一起不开心呢。他知道,就像她曾经改变的下意识一样,她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一直给那个叫程弈鸣的家伙留着位置。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也许,她现在知道了也说不定。郑佳辰在心里自嘲地想着。
最后分开的时候他问她:“你喜欢他吗?”
她沉默着,只是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他伸出手温柔地掐掐她的脸蛋,替程弈鸣打抱不平,轻轻说:“那家伙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要是看见你在这个问题上沉默,说不定会伤心死了。”郑佳辰这样小声说着,却是无比的羡慕,“不过他比谁都会演,当然不会让别人看穿他。他才该去做演员。”郑佳辰惨然一笑,“说到底,我们今天能这样再次面对这些,如果没有他,大概什么都不会出现了。我还是我的普通的郑佳辰,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苏微微默默地听着他说着话,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尖流眼泪。
“所以你懂我说的吗?微微。”
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郑佳辰最后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是现在,我用这么多的努力换来现在,可到头来,我才知道,有时候不是一个世界,并不是我伪装得跟你像是一个世界来的,我们就真的是一个世界。没用的,我用了三年时间,以为可以坚持到底,以为可以非你不可。但这只是我异想天开啊。苏微微,说起来这次算我对不起你。你骂我没出息吧,我还是像从前那样把那点破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欠着你,也不想欠着他,可我终究是要欠着你了,没办法了。但我可是都对得起他了。呵呵,程弈鸣,他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自以为是你还爱着我,以为我还在等你。可事实呢?早不是这样了。苏微微,今天的一切,你记着吧,哪天你想报仇了就来找我,让我干吗都成。只是现在,我要走了,你也走吧。我看着你离开,好吗?别哭了,擦擦眼泪,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24小时开机。好吗?”
他最后看着苏微微坐进出租车里,转身消失在街角。他感觉非常累,此刻只想回家去陪陪母亲。
分开之后,苏微微还住在郑佳辰那里。郑佳辰说她可以过完年再搬,也可以不用搬出去。那意思很明确,这座房子就等于是补偿给她了。可她连爱情都没有了,还要什么房子。后来还是在过年前搬到了柴筱朵的家里。
郑佳辰说要帮她搬家,客套得不像话。只可惜后来他也是忙,那天分开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地奔忙。
新年那一天,整座北京城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街道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息。赵宣扬说公司里有好多外省的员工,正好就在公司给不回去的员工做个新年晚会。程弈鸣特意打电话问苏微微来不来。
表姐柴筱朵去国外跟父母过年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再加上她有点想要见见程弈鸣,就答应了。华灯初升,在公司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程弈鸣。他照例一脸贱笑,说:“新年快乐。”
苏微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公司里也没有几个员工,不过七八个人。她想大部分人还是会赶那一趟拥挤的列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家乡的吧。
苏微微发散地想着,忽然看见眼前的程弈鸣逼近了她,递给她一杯红酒,做了个要跟她碰杯的动作。她笑笑,轻轻抿了口红酒,涩涩的。
她终于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想想也是,他是什么身份?新年夜竟然在这里耗着,自恋一点想,大概也是为了和她见上一面,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又想起自从再遇见他之后的种种,想着他定是忍耐了很多很多。苏微微自己是不能想象跟一个曾经拿自己做挡箭牌,最后又无情无义彻底遗忘彼此的人面对面的。她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狠心,也活该现下的报应。
他见她只顾喝酒没有开腔,觉得不对劲,伸长脖子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情啊……”
苏微微忽然抬起头打断他,莫名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程弈鸣。”她的声音糯糯的,柔软得像是端午节吃的粽子。
程弈鸣呆了呆,随即微笑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她有那么多话想要说,可是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眼泪“唰”的一下涌出了眼眶,簌簌地掉在面前的键盘上。程弈鸣着急了,急忙跑到她身边,边递给她纸巾边可怜兮兮地问:“怎么就哭了?怎么回事啊?”
她不说话,只是流泪,抑制不住地流泪。她想一个人的眼泪怎么能有这么多,像是湖泊。
一切都像极了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她去找他。他可真是傻瓜啊,他能帮她找郑佳辰做什么呢?臭骂他一顿?揍他一顿?还是五花大绑把郑佳辰拖到她面前?
她抬头看向他,轻声说:“你怎么老把他想得那么坏。”
程弈鸣停住脚步,站在办公室门口回头呆呆地看着苏微微,兀自扯出一个笑容说:“谁让他看着就不老实。”
她站起身,走过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是不敢再看他一眼,只低低地说:“好了,没事的,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先去下洗手间。”
程弈鸣看着她离开他的视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眼办公室挂着的吊钟,再有四个小时,他就该出现在首都机场了,然后过去十二个小时,他就会站在伦敦的希斯罗机场。再回来的时候他心里也没有底儿,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爸爸妈妈也在着手办那边的签证了,大概以后就会定居在那边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可是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至少,他还是把她送到了郑佳辰的身边,他想那是她想要的。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怪她当年拿他做挡箭牌,其实那时候他也没有多认真,对,他说的是起初。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离不开她的,也许就是那个送她回去的夜晚,只是他自己心里没有意识到罢了,也许就是在医院那几天,当他看着苏微微忙前忙后,替他做好吃的,尽管他知道那可能是她妈妈做的。但就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看着面前的那个叫苏微微的女孩子,忽然觉得她似乎跟从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一刻他想,会不会这辈子,如果有可能,就是她了?
他倒是真的以为这个“可能”十分有可能发生,后来的事情也证明的确如此。不过他还是败给了那个可恶的叫上天的家伙。
他什么都不怕,他不怕她暂时不能全心全意对他,他甚至不怕她一直爱着郑佳辰那个木头人,他那个时候还很天真地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于是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难的准备。但他还是失算了,他再强大的准备,也抵不过上天一次轻易地洗牌。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她失去的是,是他和郑佳辰都不能代替的存在。
所以,她走了。他觉得那是他和郑佳辰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