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页)
此时,才发现原来全是自己的天真:
岂会不明白一国之相的用心?说是接应,实是威胁,逼着自己亲走此道,拿性命作保,证义军不会借此道直接威胁汴京;更怎会不了解云枫的打算?一说羊肠阪就教他明白了个中内情,聪明如他立时便将计就计,安排了这近百老弱同行——一方是要保证不抢道不袭京,一方既让了道就要求多活命——都学会了讨价还价,而最可怜自己,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在哪方都想能多保住几条性命!
只可叹,烟迷朦,终虚空……如今才知最要不得是菩萨心肠,以为这般退让便能宽了庙堂上的人心,谁知……竟还是落到现在的结果——此刻怕不是李纲临阵变卦那么简单,而是更大的陷阱。
想到这里,云倦初不禁冷笑出声,随即抬起了眼来,眸中寒光乍射,“阿群,你轻功好,且去前面山谷里探一探。”
“怎么?”
“这条路怕是走不了了。”云倦初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去看看谷里是不是有埋伏。”
听到这里,夏群再不迟疑,纵身便去。过不多时,便带来了预料之中的坏消息——“山谷里埋伏的都是兵,不过栈道口还没见人影。”
云倦初摇头:“那是他们故意卖的破绽,诱我们钻进口袋里去。”见少年仍是不懂,就又解释道,“栈道狭窄,并肩站不过两人,若在栈道上布置,他们反而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倒不如故意放开了道口,引我们过了栈道再堵住栈口,进行伏击。”
“真毒啊!”夏群咬牙道,“小爷带人上去宰了他们!”
云倦初拦住他,“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你快去通知大家后撤:这条路走不得!”
不知怎的,就是违抗不了他哪怕轻轻一句,夏群也不多想,立时就奔了出去,谁知刚走了几步,他武人耳目灵便,就听见了隐约的喊杀声。急纵两步,他跃上栈道,只见栈道口处激战正起:原来方才等待之时,有不少义军不耐的抢先走过了栈道,立时中了官兵的埋伏。而那头厮杀一起,这头的义军便纷纷赶去救援,抢回栈口。战斗,就此触发。
见状,夏群不敢停留,忙又飞奔回栈道这头的云倦初侧。
“怎么办?”
云倦初摁住他肩:“不要慌。你去找领头的,让他先带大家往后撤,再通知你云少来接应。”
少年领命,点了点头就又一次往前方掠去,却不料这次不比方才:原来山口狭窄,栈道曲折,身在这头的近百妇孺压根不知山那面发生何事,此刻都拥堵在了栈口之前,有的则已走上了栈道。人群里轻功压根施展不出,夏群急得只好大喊:“前面有埋伏,大家别过去!”却无奈人小声弱,无人理睬。咬咬牙,他拨开人潮,拼命先前挤去,希望能找到领头之人,极目处却只见栈道上黑压压的队伍一点点的向陷阱处蜿蜒。
狭小的木质栈道,一面是峭壁,一面是万丈深渊,一旦走在上面,要么是齐齐后退,要么便只能齐齐先前。心一横,他仗着人小身轻,硬是贴着护栏边一路飞到了栈口。只见道口谷中,两军正厮杀在一处,露了行藏的官兵索性都扑抢上来堵截栈口,妄图将义军逼回栈道,而义军则一面坚守道口,一面奋力劈开前路。夏群看得目眦俱裂,也没从斗得难解难分的双方里找到领头之人,心中大急,却又无方,只得又施了轻功贴边逆行,转回这头来。
“如此只懂义勇,不知进退,是如何领的军?!”
夏群看见对面眸中情绪犀利如刀,刃光闪烁,愤怒逐渐转为担忧最后化为低低一叹:罢罢罢,这局面又是谁开创的?终只是大梦一场。
低叹吟罢便成低笑,心念一定,索性便将这梦做到底了罢。
想着,便对少年道:“算了,管不了这许多,能退回来多少退多少。只要等有人发现过不去了,自然就会转回来的。”云倦初咳嗽了两声,并不停顿:“这边我看着。阿群,你飞速去找云少来接应。”
“你……”夏群听他又咳嗽连声,稍一迟疑,却遭冷冷一瞥——“还不快去?!”少年一惊,急忙向后方奔去。
望了眼他的背影,云倦初转过身去,放下了掩唇的手,没看袖口一眼,便向前走去。
却不料夏群这次带回的仍是坏消息——少年摇着头,红着眼,颓然道:“我没找到云少。寨里已经全乱了,已经有好多官兵打上来了,现在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死人。我问剩下的弟兄,有的说云少受了重伤被人硬架进地道了,又有的却说是带人突围去了,总之,我见到的人里没人见过他……”
云倦初闭上了眼睛,血火杀伐透过少年带着鼻音的描述直扑到身上,一阵似火一阵似冰。
对面的少年注视着他,看见他缓缓仰首,倾宇的雪花落在他甫睁的眼睛——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不禁又疑惑起来。这时才看见那人身后聚集了数十老幼——这个人又究竟是怎样将他们领下栈道,带上回寨之路的?疑惑重重,胸口明明依然被那块冰冷的硬物硌着,奇怪却为何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选择去信任?
解释不清,想不明白,他只道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个失职的监视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那沧海般的幽深——只见云倦初迎风一笑,一时繁星四起,却依然无改那沧海宁定,“看来是只能进不能退了。”他轻轻说道,似乎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别人。随后,他对夏群招手。夏群凑上前去,听他附耳低语,“这……”还没听完,就呼出声来。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云倦初的声音还是那般低柔,每一个字却都像擂在鼓膜的重锤,“你难道想让栈口的弟兄白白牺牲?你想不想多几个人逃出去?”
少年无话可驳,唇上咬出了牙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似是要得什么保证似的,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倦初笑了笑:“我和大家一样,想活下去。”
听罢,夏群再不迟疑,依照吩咐飞身回寨。云倦初则又一次转过身去,应是听到了他方才那一句,只见上百双眼睛盯牢了他——真像是很久以前的感觉,初为帝君的自己,甘洒一腔血的自己,重社稷轻性命的自己……曾经一将功成万骨枯,曾经这劲风衰草里模糊了多少归乡路?!眼前这仿佛轮回是不是就是对当年的惩罚?鲜血淋漓的双手难道真的抓不住幸福?还是终究要再用血来开辟出路?眼望去,这一片的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拖家带口!心尖激灵灵一疼,不肯让人察觉他的失神,他别过眼去,风中人群的私语环绕四下,点点都是人间烟火星儿。
舍不得,放不下。
偏逢绝处乃向生。
也许这样的矛盾,正是人生。纵无常横,只要心有所系,情有所钟,便是千难万险也挡不住回家的行程!
“我们还按原路冲出去。”云倦初微笑起来。
人群便随之又转回了栈道的方向,而在他们身后,峰顶上的山寨里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彻了云天。
“哟,这帮土匪还真是够胆量哩!”秦效金一惊一乍地言道,“主上您瞧:他们居然还敢从栈道过!啧啧,怎么好像还有眷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