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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地一片银白。
下了近一日的大雪将巍巍太行冻成了莽莽冰原。千山鸟尽,溪涧凝霜,万籁仿佛都被这白色震慑,偶尔,只有踩碎冰碴的些微声响,像是命运信手拨动在弦上。
五个人走在雪原之上。只见当中的那人抬起了头来,剑眉下琥珀色的眸里映出远方深浓的云层,云层后面俯瞰众生的天空,阴沉着紧绷的面庞,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上这条山道,两年前的严冬,也是这样一场大雪掩埋了他麾下多少铁血儿郎:白骨填的栈道,血肉糊的壁垒,尸体铺的太行……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每一次回忆,每一次眼前都是这样铺天盖地一片,白雪,雪白,和,那身影一样……
“主上,主上?”
飘游的思绪被人猛然拉回,他正要发作,却见手下小心翼翼的指向前方:“主上,您看!”
一道青烟像是天空的裂纹,乍然升起在远山之中,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他飞身而出,脚下几番起落,一直点上最高的一处山石这才稳稳落下。
“主上轻功卓绝,让属下们好赶!”四个从人也忙跟上,其中一个故意喘着粗气道。
风帽的阴影掩饰了他凝望的目光,只见他薄嘴微扬:“秦效金,你们宋人的马屁功夫果然是一流的。”
那人神色自若,答道:“属下对主上是打心眼里佩服,这才实话实说——”
他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你的忠心。”眼波在阴影中凛凛一闪,他指着那烟,“你看清楚了,是吗?”
秦效金装模作样又看了那烟一眼,才道:“看清楚了,这烟是宋军里用作联络的。主上,咱们可要点火?”
“慢着。”站在最高处的人俯瞰了四周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们不能点。”
“为何,主上?”
他大氅一抖,随手指点脚下的山谷,淡淡道:“你看看这下面,好大一股杀气啊!”
秦效金等忙也跟着仔细看去,凝神看了半晌,果然发现山石之中有刀光一闪,秃木之后似有伏兵,恍然呼道:“主上英明!原来此地伏有宋军。”
他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了天边。
“那主上,咱们可要先……”
“怕什么?!”他笑,“宋军对付的又不是我们!”
“主上英明,主上英明。主上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蠢材哪里能料到您的行踪!”
“哼,那便安心跟着我看场好戏吧。”说着,他在那山石上坐了下来。
“是是,只管看他们宋人自相残杀……”秦效金还要再言,却被身边一人狠狠一撞,忙暗施了千金坠的功夫这才稳住了身形,刚一站稳便瞪那始作俑者:“塔图,你干什么?”
被称作塔图的是一彪形大汉,深色劲装掩盖不住虬结的肌肉,他瞥都不瞥秦效金一眼,径直走到他主子面前,躬身道:“太子……”
“你放心吧,在这里等,安全得很。”他安坐不动,只摆摆手。
塔图只得退下,余光正瞥见,萧萧雪中金太子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天际,似乎什么都无法阻隔。
烟已燃了有会儿工夫,山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阿群,到底能走了没有?”不时有护送妇孺的义军来问夏群。
少年一律摇头,傻笑,然后一溜烟奔到队伍最末。笑容一路隐去,他停下脚步,对着对面的人摇了摇头。隔着烟火氤氲,那双眸子里的波澜也仿佛只是错觉,只一恍惚,又已是那般静如止水,看不出半点喜怒。少年不禁有些急了,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低声道:“怎还不见信号?你和李丞相真是说好了的?”
云倦初沉默,思绪沉浮,与李纲分手时的情形一一浮现在烟中:
“公子,刀剑无眼,依李某之见你还该好自珍重,莫已身犯险。若是……若是实在要去,就请带上我这面令牌,万一遇上官兵也好有个解释。”说着,李纲沉吟半晌,才又道,“不如这样吧,公子,我派心腹守在这面山口,你进了羊肠阪便燃烟为号,叫他们进去接应。”
青黑色的令牌光滑可鉴,他抚着上面凸出的“令”字,低眉一笑:“好。”
“……谢……谢公子。”李纲捏诺半晌,还是没挑出能替代的字眼。就像这世上有些事,总归避无可避。
他记得自己抬起眼来,嘴角犹笑,却不知目光是否已泻了雷电——“也、请、好、自、为、之。”
六个字,一一掷向了虚空,曾幻想,那是他与那虚空背后最后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