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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东京汴梁向有北方水城之誉,城内非但运河交通,大小湖泊更是星罗棋布,此时正值隆冬,湖面都已冻成了镜面,银亮亮的,照见天上飞雪靡靡,地下往来众生。
城郊柳池,只见干枯的荷茎像一根根钢针,笔直地插在冰湖之中。此地因荷花茂盛,夏日之时也是杨柳岸晓风残月之所,然而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却是少人问津。池畔一座酒楼,往常也是高朋满座,这日里也只得几个散客,各自搓手跺脚,一面喝着烧酒,却还是都冻得缩头缩脑,连交谈也懒了,于是,整个酒楼也就显得比往常寂静许多。
二楼垂帘的包厢,炭火毕剥作响,屋中端坐二人,都注视着盆中乌金,微茫火光。
只见其中一个挪开了本在烤火的手,摸摸桌上温着的酒壶,问道:“公子,要来一些吗?”
另一个则双手捧着杯热茶,摇头:“不用了,丞相自便吧。”
李纲便自斟了一杯,浅啜了一口。
云倦初看着,不由微笑:“记得在扬州那会儿,丞相也是在我面前喝酒来着。”
李纲抬眸,望向窗外渺茫远处,也笑:“是啊,不过那时,李某喝的是闷酒。”
“那现在呢?”
“烧酒。”
“还是……苦酒?”
“有什么不一样吗?”李纲回眸望向正望着他的人。
云倦初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烧酒喝下去是暖的,苦酒喝下去是凉的。”
“公子……”李纲知道某些话题已是避无可避。
云倦初转眸看向窗外,飞雪掠过点漆般的双瞳,淡淡道:“你的立场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明白。昨天你的信我看了,之所以没回并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处,而是,已没有回的必要。”
“公子是说……?”他不由握住了酒杯。
云倦初垂睫,点头:“就那天吧。”
室内刹那窒息般的沉寂,谁都清楚这颔首之间将是多少血流成河,多少人亡家破。
过了会儿,云倦初终于又开了口,清冷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苍白的天地:“是谁领兵?”
“吴玠。”
“吴晋卿?”云倦初低眉一笑,“好将才。”
好将才却用在这样的地方!李纲却在心底苦笑一声,一个仰首,一整杯烈酒入喉,从嗓子眼一路火烧火燎到心头。
“义军是大宋之子,官兵亦是大宋之民。”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那人轻轻一句舒他眉心。
是啊,牺牲无可避免,可哪一方的惨败能教人忍心观看,哪一方的鲜血流尽能让人心安?还不如这样,这样损失最小的两败俱伤。李纲只盼一切当真能如他二人所愿。
只听云倦初又道:“那金国那边呢?可有动静?”
酒杯在指间转了个圈,李纲迟疑了下,才道:“没动静很久了。”
云倦初哦了一声,转眸:“丞相怎么看?”
他问得随意,听的人心里却一阵发紧,李纲抬手又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半晌,才答:“这回失窃,公子你本也猜测过:就是他们金国自己内部搞的鬼。现下大约是完颜宗浩自己也暗地里查明白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催促我大宋——他这次毕竟是为联姻而来,与我们为这点事闹僵,反是中了他人的圈套,他不会那么傻。”
云倦初不置可否。
李纲却知自己心虚:这番话半真半假,金国是没再催促追究是真,可这背后却哪里是说的这样简单?帝王心术,帝王心术!纵是作臣子的其实心如明镜,又如何能与他人言?而况这个“他人”……却只怕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果听云倦初道:“这么说,这案子可是就此了结了?”
“这……”他已意识到对方的下文。
云倦初也不回避,对他冷冷一笑:“等过两天太行义军一灭,这案子难道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金国都要将这回事抹煞了,我朝难道还要穷揪出来惹人笑话?”
“公子的意思是说:撤了这案子?”李纲斟酌着问。
岂料云倦初眸中寒光一闪:“这不是我的意思,而该是——皇上的意思吧?”
“公子?!”酒杯啪的钉在桌上,人也突地立起。
“丞相还要再瞒我吗?丞相敢来找我,难道……他能当真一无所知?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的授意?”无需回答的提问如剑锋道道进逼,发问的人终于忍不住掩了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子!”李纲单膝跪地,想来搀扶,却被一把挣开,掩唇的人抬起水镜般的眸子:“咳咳……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