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页)
因话答话,前后贯串了来看,竟是当作荆轲已慨然应允,不惜捐躯,入秦行刺,特意致谢的语气。荆轲不以为那是他以退为进,玩弄手段,只当他误解了他的意思,可是,这误解却真个难以分辩。
事情逼到这地步,不能不有个明白的表示。荆轲心想,重重恩义的束缚,什么君子用行舍藏,合则留,不合则去的话,都谈不上了,既然以身相许,而太子丹又认定了咸阳之行,关系如此重大,那么事出无奈,只有走上这条路了。
于是,他说:“太子!请易地密谈。”
“好,好!”太子丹指着章华台说,“到你那里去吧!”
“是,待我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章华台。荆轲叫执役的下人都退到台下,然后问道:“太子,请为我设想,我该如何报答田光先生的高义和太子的隆恩?”
太子丹一愣,这话好难回答,想了一下,只得闪避:“荆卿,我无从设想。”
这回答在荆轲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又问:“入秦之计,想来太子深思熟虑,早有腹案。可能见示?”
“惭愧得很。”太子丹低头答道,“想倒是常常在想,迄无善策。想来唯有得一智虑绝俗的人,随机应变而已。”
“原来如此!”荆轲颇有意外之感,“照此说来,就这下策,也还要从头策划。”
“全要仰仗高明。”
“嗯,嗯。”荆轲沉吟着说,“看来今天还无法深谈。”
太子丹心里在想,荆轲虽未明白表示,而听他的语气,已愿意亲任其事——这一点关系重大,得要把它敲定了才好,于是,他说:“改天我再来请教。一切入秦的步骤细节,尽情从容筹划,至于入秦的人选,如果你心目中有人,亦不妨提出来研究。”
荆轲又笑了:“我心目中有个人,他本心不愿,但是我可以叫他非去不可。”
“噢!”太子丹极诧异地问道,“是哪一位?”
“我!”荆轲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终于得到了千金不易的一诺,太子丹扑翻在地,顿首相谢,等抬起头来,只见他满脸皆泪,呜咽不止。
荆轲却是多天来的郁闷,在他自己所说的一个“我”字中,完全解消了。他了解太子丹感激涕零的心情,而且也知道泛泛的劝解,既无用处,也无必要,所以只端然默坐,静待太子丹自收涕泪。
“荆卿!”太子丹喘着大口大口的气,显得极其吃力地说,“我心里实在为难到了极点。我有所奉求时,唯恐你不肯俯从,现在,蒙你如此深仁大义,慨然见许,我倒实在又不忍你去冒险了。”
荆轲看得出来,这是太子丹的真心话,心里十分感动,同时也更坚定了他的入秦奋然一击的意志。不过,太子丹这种妇人之仁,实在也不足取,所以他不肯赞以一词,只说:“太子请回吧!容我细细思考。”
“是!”太子丹站了起来,一步一回首地下了章华台。
荆轲长长地舒了口气,倚栏远眺,心里空落落地,只觉得天地空旷,触目所及,万事万物,都与自己毫无关联了。
“原来勘破生死,亦是一件无情之事。”荆轲不自觉地自语着。
忽然,他感到双肩一重,回头看去,昭妫正拿着一件狐裘替他披在身上,同时说道:“晚来风急,请到里面来吧!”
夏姒明快,季子娇憨,昭妫柔顺,各有不同的韵致风味,但作为朝夕相处的伴侣来说,柔顺的人多体贴。荆轲心醉已久,只以昭妫曾得太子丹的宠幸,不便过分亲昵,但这时心境已变,生死置之度外,礼法无所拘束,因此一掀狐裘,把她裹在一起,一手揽着她的腰说:“你也穿得太少了!”
昭妫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大感紧张,心跳气喘,一时无法听清他的话,于是嗫嚅着问道:“荆先生,你,你跟我说了什么话来?”
“我说你穿得太少了。”
“噢。”昭妫说,“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都不怕冷么?”
“怎不冷?”昭妫又说,“只是穿多了行动不便,而且臃肿难看。”
“‘楚王好细腰,宫人皆饿死’,为了显得身段苗条,冷也顾不得了。唉,何苦?”
“你这话,太子也说过。可是,说归说,大家还是不肯多穿衣服。”
“噢。”荆轲问道,“看来太子也很体恤你们的?”
“体恤倒是体恤,不过——”
“怎么?”
昭妫迟疑了一下,仰脸看着荆轲,轻声说道:“荆先生,我有句话,你可千万别跟太子说。”
“好。我不说。”
“太子这个人,无情得很。”
这话使得荆轲深为诧异。“何以见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