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尾声(第4页)
因此,他是持着欣赏享受的态度来凭吊怀旧的,巡行了都尉署中旧日曾到的各处,他还有兴致到关外去走走,问张出尘是否愿意陪他去走一趟。
张出尘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夫妇俩不带随从,并辔出关,背负斜阳,款款下坡。
下了坡是一条岔路,大路往东去河南,小路往北到风陵渡。张出尘走在前面,微微一扯马缰,马头转北,很快地到了风陵渡口。
夫妇俩都勒住了马,望着征集来的供李靖率禁军过河的渡船,都出神了。
“药师!”张出尘抖动缰绳,沿着河岸缓缓行去,一面走,一面说,“风陵渡是你我生死荣辱的一大关口。”
“嗯!”李靖欣慰地说,“可也是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她在心里数了一下,果然不错。第一次自长安出亡,杨素派兵追到河边,幸得有虬髯客安排了渡船在此接济。第二次应约到河东去看李世民,虬髯客机警,让他们夫妇安然先脱出虎口。第三次被刘文静劫持过河,虬髯客一到,改变了整个局面。这风陵渡口,不但是他们夫妇生死荣辱的分界之处,也是旋乾转坤、一代兴亡所关的枢纽。想到这里,她对着滚滚黄河,兴起无限的沧桑之感。
也就是这一念,拓宽了她的心境,那份关怀丈夫安危的儿女私情,转化为一种庄严的责任心。她觉得她有责任激励李靖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药师!”她回身指着东面一丛树林说,“咱们跟三哥是在那里分手的,你记得他临走跟你说的话吗?”
“怎么不记得?”李靖凝视着她手指之处说,“‘外患不除,男儿之耻’。我现在不正就照三哥的话在做?”
“嗯!”张出尘点点头,“三哥若是知道你这一次过风陵渡去干什么,他一定会很高兴。”
“可惜,三哥不在这里。”李靖兴奋地说,“如果他在这里,叫他看看,我如何用他的兵法生擒颉利。”
“他会知道的。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张出尘在马上抬头四望,恋恋不舍地拨转了马头说,“药师,我今天就算送过你了。我今天晚上就回长安。”
李靖大为诧异。“为什么如此匆忙?”他问,“既然到了此地,何不看我率军渡河,为我喝声彩,壮壮我的行色?”
“不!”她微笑着半真半假地说,“我怕我在那时候会哭出来,怪难为情的。”
李靖哈哈大笑。“也好!”他在马上伸手过去,拍着她的背说,“你先回长安去,静等我的捷报。”
捷报果然到了。贞观四年正月底,传来了李靖的第一个好消息。
伐突厥六路大军共十八万七千人,自辽西至朔方,旌旗相望,更鼓不绝,这番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先已震慑了颉利。但李靖的收功,却在出奇兵制胜,他越勾注山,出雁门关,由马邑率三千精兵进屯恶阳岭,趁在定襄的颉利与他部下还在议和议战,大计未定的时候,夜袭定襄,大败突厥,颉利退到了大漠边缘的碛口。
这旗开得胜的好音,由专差星夜驰报长安,自宫廷至坊里,无不津津乐道。自然,最快乐的是张出尘,而且,她比李靖先一步蒙被恩宠。
李世民遣黄门侍郎召她入宫,一见面便称她“代国夫人”。这表示李靖已因功封为“代国公”,她觉得奖励太过,怕李靖难以为继,所以代为辞谢。
“药师的成就,前无古人。”李世民说,“汉朝李陵以五千步卒出击匈奴,虽以力竭而降,还能够书名竹帛。药师只用三千骑兵,直捣突厥的腹心,拿下他的老巢定襄,这战果太辉煌了。多少年来的国耻,一朝尽雪,我还觉得这封典怕不足以酬谢药师的功劳,你不必替他再谦虚了。”
于是,张出尘依礼谢恩。退出宫后,怀着戒备恐惧的心情,在等候第二次捷报。
但是战局却趋于沉闷了,只知道颉利退保铁山,却未见李靖乘胜追击,令人困惑不安。不久,传出消息,说颉利已派他的心腹大将执失思力到长安来晋谒皇帝,愿意举国投降,成为大唐的属国。
这与过去的乞和不同,朝廷决定接纳突厥的请求。于是颁发诏令:派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李靖迎接颉利内附,并遣鸿胪寺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持节抚慰突厥。
局势澄清了,争论也发生了:有人认为多年外患,这样用政治手段来彻底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事;有人则以为先战后和,不脱老套,那又何必劳师动众?因此,断定准突厥请和,是一大失策。
张出尘却另有想法,她虽微憾于李靖未能扫穴犁庭,造成更为辉煌的战果,但一战成功,全师而回,实在也可说是十分理想的结果了。人贵知足,一想到这句话,她更是满心欢悦地准备着迎候李靖奏凯归来,畅叙离衷。
在灯下数着归期,夜夜有兴奋的不眠,二月初的天气,料峭春寒,独拥孤衾,更觉心潮起伏难平。忽然,侍儿来叩房门,说司阍在中门传报:“有生客求见。”
“生客?”张出尘诧异了,“是谁?宫里派来的吗?”
“不是。”侍儿答道,“一位男客,不肯透露姓名,只说夫人一见了,自然认得。”
“噢!”张出尘越发怀疑了,“那位男客是怎么个样子?”
“不知道。”侍儿又问,“要不,我传司阍进来,请夫人当面问他。”
张出尘沉吟了一下说:“不必了。你传话出去,说我挡驾,请他明天上午来。”
侍儿退了出去。张出尘定一定神,忽然想到,怕是李靖从前线派来的密使,有要紧话要告诉她,挡驾不见,可能耽误了正事。她倒有些懊悔了。
就这时,侍儿又在门外禀报:“启夫人,来客说有定襄的消息,十分紧要。”
果然猜对了。张出尘答道:“在正厅接见。”接着又吩咐,“你先进来!”
侍儿推门入内,她已下床。服侍她穿好衣服,略略理了妆,能见得客了,侍儿才到中门,传话给司阍,请客人正厅相见。
厅上燃起明晃晃的巨烛,张出尘在光晕中悄然等候。只听得沉着的履声,自远而近,司阍引进一位客人,身躯不高,但极壮硕,脸被司阍遮挡着,看不清楚,但那走路的样子,仿佛是个极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