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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自孤岛被完全废弃之后,她已有十一年不曾听到这个声音。
她以为自己的心在历练场里,已经磨炼得足够坚强了,可在听到这全世界仅剩的、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的声音后,依然难以自控地红了眼眶:
“……妈妈?”
——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坚强。
你能够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好好地生活下去,你能够在满世界的疏离里刀枪不入,你能够以年轻的、未经历过任何风雨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疏离、警惕和恶意,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你身负救世的重任,还没有退路而已。
于是你不得不孤身一人,独自向前。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颤抖着双手打开驾驶舱的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唯一迎接她的,便是满室流转的辉煌光辉,从驾驶室的墙壁到操控台,再到悬浮在空中的光屏,璀璨流光宛如荡漾的波纹,闪过一浪又一浪,最终无数道光环的终点全都投射到施莺莺的面前和脚下,便宛如一望无际的万顷碧海迎接它的君王。
在这满眼的光华中,那道熟悉得几乎让施莺莺落泪的声音再度传来:
“来吧,莺莺,别怕。”
“我已为你开启‘流水惜花’。”
在施莺莺踏入流水惜花驾驶舱的那一瞬,冥冥中仿佛有一声疲惫却欣慰的长叹传来。若流水惜花果然有灵,也合该发出这一道声响,因为它曾遇到过最合心意的、强大无匹的主人,又在被迫与她分离数十年后,将与它的旧主血脉相连的年轻人再度迎回。
施莺莺一拉操纵杆,这架已经在孤岛上闲置多年的机甲立刻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银芒。自她离开孤岛进入福利院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机甲,但托历练场的福,她在无数个小世界里,已经把精神锻炼得无比强悍,也接触过不少类似的机器,眼下乍然回归现实,这多年的生疏竟没有对她的机甲驾驶技巧造成半点负面影响。
就连谢成芳在见到这一幕后,都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我就说我的女儿像我。”
结果这一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尘封已久的开关似的,促使着施莺莺在向着科研所的方向疾驰而去的时候,对着谢成芳问出了她们重逢后的第一个问题:
“……可如果万一我没做到呢?”
这个计划的战线拉得太过漫长,又有各种各样的变数夹杂其中,饶是让施莺莺按照自己的来时路原路重走一遍,只怕也不可能做得比现在更好了。
“如果”假使不是失败者的悔之晚矣,便只能是胜利者的余裕。也正是因为她眼下站在这里,即将对主脑发起最后的进攻,她才能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忧虑对着她唯一能信任的人说出:
“如果我被压力逼垮了,如果我也被主脑改造了,站在了它的那一边,如果谢北辰的伪装被识破了……那我们会如何?”
可这一次,谢成芳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当年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她将来会是怎样的人呢?”
“可能昨天我还在想,我要竭尽全力,和你的父亲一起,把你教导成最优秀的、最坚强的人,这样,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今天我就可能会改变主意,觉得毕其功于一役不太现实,那只要让她心性坚定就好了,就像我们之前的无数先辈那样,只要能把薪火传下去,就一定会有后来人;后天我就会做好最悲观的打算,如果人类真的无法赢过主脑,那我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她平平安安。”
“可不管之前做过怎样的预设,在亲眼看到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切实地感受到,从此,便有这么个小孩子,与我血脉相连。”
“然后我就突然明悟了。我做过的所有设想,都是不冲突的。如果我们最后能赢,那固然好;如若不能,那我也至少要让你活下去。”
她又沉默了一下,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怨过妈妈,从来没有去探望你,也没有给你送来任何信息?”
施莺莺低声道:“偶尔是有的,但后来又想了想,有那么一道禁令在前,我不要妈妈在主脑的监视下,做这么危险的、冒险的事情。只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机甲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想要从孤岛直抵科研所,只需花费短短数分钟,快得可以将这十余年未见的久别重逢都浓缩在几句话里。
谢成芳压根儿就来不及,把她这么多年来被困在长老院里,竭尽全力为施莺莺做的一系列事情全盘相告,因着科研所的大致轮廓已经出现在了驾驶室正前方的显示屏上,最多再过十秒钟,流水惜花便要和主脑护卫队短兵相接。
于是到头来,她也只能轻轻地、郑重地开口:
“往前去吧,好孩子。”
“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刀既出鞘,岂能再回?
更何况施莺莺本来也没有停下的念头!
她就这样从天而降,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与杀意,降临在主脑护卫队之间;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原本应该用来保护科研所这一新蓝星科技中枢的各方武器,竟半点作用也没能发挥出来,就像古地球时代的受潮火药一样,哑火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施莺莺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仅明白了,谢成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曾离开长老院,更明白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在这种决战时刻,都不曾到场——
因为谢成芳随时都可以赴死。
俗话说得好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施莺莺已然在无数个虚拟世界里,展现出了她超乎常人的布局能力,还有对人心的洞察与掌控,那么这些本事都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继承来的,主脑就当真不知道吗?
还是说,它对新蓝星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却不认为人类的“感情”,能够胜得过条条框框界定下的“对错”,故而在它的概念里,谢成芳只要身上还背着“过失方”的罪名,她只要还在大众眼里,是个被蒙蔽的、被欺骗的、被伤害的弱者,就不会有人再视她为领袖?